八月底,青州府城。

隨著同知郭敏泰、通判韓金楚主動返還了侵佔的軍屯耕地,並且督促知府衙門上下官吏也一併退還各自侵佔的耕地,頓時掀起了一陣狂風。

青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吏人人自危,眾人大多都聽聞過劉衍在即墨營城的手段,此時刀子真正砍到自己的身上,所有人都慌了神。

一些膽子小,侵佔耕地不多的官吏紛紛主動交還了侵佔的耕地,但是還有許多官吏依然硬挺著,俗話說:法不責眾,這些官吏不相信劉衍能將知府衙門這麼多官吏都辦了。

再說了,你劉衍是總兵官,管軍的,我們都是知府衙門的官吏,是民官,你敢動我們,那就是兵變!

於是在知府衙門一些官吏有意無意的宣揚下,城中的商賈和士子也都坐不住了,他們或是侵佔了軍戶的耕地,或是倒賣過衛所兵的兵備物資,反正手腳都不是很乾淨。

此時各種訊息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那些商賈和士子也開始暗中串聯,最終在這一天開始了罷市、罷課,城中百姓見狀也慌亂了起來,紛紛湧上街頭搶購糧米,青州府城各處大亂,青州知府衙門和益都縣縣衙急忙派出衙役前往各處維持秩序,可是效果甚微。

總兵府內,劉衍聽完了趙民的稟報,微微皺眉。

明末商賈和士子不是清末那種滿清奴才,他們是有膽子與朝廷掰手腕的,掰手腕的手段便是罷市、罷課。

劉衍記得在嘉靖時期,朝廷曾禁止各州縣鑄私錢,結果各地商人聯合罷市,在很短的時間內,各地貨物飛漲,朝廷無奈之下便廢除了禁令。

到了萬曆年間,朝廷每每準備徵收商稅的時候,那些商人都會以罷市來要挾朝廷,每次徵收商稅的政令都會不了了之。

由此可見明末的商賈已經形成了一定的規模,甚至是“進化”成一個階級,在這個亂世之中,商賈以錢財為手段,己經極為驕橫,甚至不少地方的經濟已經不受朝廷的控制,而朝堂之上也遍佈商賈的代言人。

可以說明末的朝廷己經對地方經濟已經失去了控制權,這也是明末朝廷財政收入銳減的一個原因。

特別是在九邊各地,朝廷更是依賴這些商賈,自從大明中葉“開中法”敗落之後,朝廷便改用折色銀募兵,以支付軍餉。

有銀子不等於有吃喝,還需要購買大批的糧食草料。相關糧草料的運送,便是由各地商人壟斷,如果商人罷市,邊關明軍就會缺乏糧草,將造成極為浩大的動盪。

例如,崇禎八年五月,祖寬等入援兵馬奉聖旨分駐宣府鎮的岔道、榆林、懷隆西關等地時。當時的宣大總督楊嗣昌就特別嚴令大軍不許騷擾地方,嚴令各處居民不許罷市,否則都要一體嚴飭,這就是商人罷市之威。

由此也可以看出,明末商賈都是極端的利己主義者,為了自己的利益不受損害,而至國家的利益於不顧,完全就是漢奸行為,劉衍對此深惡痛絕!

學生罷課、商人罷市,這股浩大的聲勢已經開始蔓延,劉衍當即命趙民前往青州知府衙門,向知府王從義通報此事,如果青州知府衙門和益都縣縣衙不能在三天內控制局面,那劉衍便要以“奸商亂市、奸生亂國”的理由,出兵平定局面!

“大人!”

趙民嚇了一跳,急忙說道:“大人,一旦出兵,只怕局勢會更加不受控制,當先暗中調查,查出幕後指使之人才是。”

劉衍沉吟了一會兒,冷聲說道:“只怕此事沒有那麼多的緣由。趙威、蔡應文、潘塗三人已經被抓,他們沒有時間謀劃這些事情。知府王從義等文官有這個時間,不過他們會這麼幹嗎?”

趙民和苗紹也是眉頭緊鎖,如果是青州知府王從義等人暗中指使商賈和士子鬧事,那劉衍的處境就危險了,這場動盪肯定會死不少人。

“所以本官讓趙同知去聯絡王從義,就是要看看王從義如何應對。”

趙民抱拳說道:“屬下明白了,這就去!”

隨後劉衍對苗紹說道:“你立即通知中營都指揮使沈拓,讓他集結兵馬待命。”

“是。”

就在劉衍部署安排的時候,青州府城內,數百士子聚集在州學之內,青州府訓導、學正也參與其中,此時眾人群情激奮,都在呵斥劉衍的種種“暴行”。

青州學正黃明德便是這數百人的領頭人,其家中有數傾良田,還有相關店鋪十數家。此時聽聞城中都在瘋傳,總兵劉衍將要徵收商稅,並且核查眾官吏名下的田畝,頓時氣憤填膺,振臂一呼便召集了數百士子,城中商賈也多有響應。

黃明德在一陣慷慨激昂之後,嘆息說道:“想當年萬曆朝的商稅之禍,本官仍然是記憶猶新。干戈載道,禍流四海,非困商,乃困民也!聖人有言,奪民之財,非生財之道也。生財之道,生之,節之,兩端而已。加派之害不過稅計,商稅之害卻以日計。徵收商稅,乃為奪民之財,此舉必將惹得天怒人怨。”

在場眾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語,言辭間皆是痛心疾首,眾人對於加派在普通百姓身上的重稅視而不見,卻對即將加派在自己身上的商稅,或者田稅義憤填膺,如果劉衍看到此景,定會火冒三丈。

在場一眾士人學子,哪家沒有開設店鋪?青州府各處商人,哪家不是他們的族人親眷?劉衍要徵收商稅,要核查各家的田畝,要追回被侵佔的軍屯耕地,便是從他們口中奪食,眾人決不答應。

當然,他們中也有諸多貧窮士子,家內沒開設什麼店鋪的,而且此時也有傳言,劉衍將效法即墨營城故事,將在青州府各處設立屯堡,到時候會招募大批書生士子為書吏,這些貧窮士子也有意進入堡內謀職,心底下認為劉衍徵收商稅,跟他們無關。

不過此時氣氛已經烘托到這裡,那些貧窮士子又哪敢開口為劉衍說話?

隨後,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引經據典的抨擊劉衍新政,將自己罷課與商賈罷市之舉,說成了救國圖存的壯舉。眾人都認為這將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行動,學生罷課,商人罷市,各界紛紛響應,只要萬眾一心,向總兵官劉衍施壓,他一定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舉動,瑍然醒悟,回頭是岸。

從這一天起,青州府各地忽然風起雲湧,城內的店鋪開始關閉,所有買賣全部停止。城內百姓驚駭慌亂下,掀起了搶購的風潮,到黃昏時分,所有店鋪全部關閉之前,糧食的價格己經飆升到四千文一斗。

在這種恐慌情緒的感染下,青州府內諸如布鹽茶材各類貨物的價格也是一路颮升,最後甚至是有價無市。

很快的,罷市風湘蔓延到周邊的臨淄縣、壽光縣、臨朐縣等地,各地搶購成風,不過萊州府各地還算平靜,暫時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王從義自從接到趙民的通報之後,也是心急如焚,僅僅兩天時間,青州府和周邊幾個縣的市面都是一片蕭條,百姓也會人心惶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不但如此,青州府城的街巷上開始出現浩浩蕩蕩的請願人潮,他們攔截官吏當場哭訴,要求制止青萊鎮總兵官劉衍徵收商稅、核查田畝之舉。

各地街頭巷尾擠滿了嚎哭的人群,各種匿名榜貼貼得到處都是。如果有官員經過街巷,還遭到人群不斷投擲的瓦礫攻擊。

面對如此聲勢浩大的罷市罷課,知府王從義帶著同知郭敏泰、通判韓金楚上街宣講,一面訴說商賈納稅乃是理所應當,劉衍徵收商稅也在情理之中,而清查軍屯田畝也是正當之舉,沒有什麼好講的。

而眾人如此擾亂市行、目無官府之舉,說輕點是不明事理,說重點便是聚眾作亂!

王從義一陣慷慨激昂之後,先是安撫,然後又威脅了一番,但是聚集起來的商賈和士子卻全然不怕,眾人眼見王從義也站在劉衍一邊,紛紛大聲呼喊起來,不少人都開始投擲瓦石,王從義躲閃不及也捱了好幾下。

此時王從義氣血上湧,下令自己的家丁驅逐眾人,雙方隨即爆發流血衝突。

同知郭敏泰和通判韓金楚擔心事態失控,帶著大隊衙役上前維持秩序,卻同樣遭到眾人亂投瓦石的待遇,沒過一會兒二人便口鼻流血,二人拉著王從義倉皇逃入知府衙門內避禍,狼狽之下,連官靴都丟棄了。

人群之中,學正黃明德看著倉皇逃入知府衙門的王從義等人,臉上也浮現出一絲莫名的笑意:“也許,藉助這場動盪可以讓我在官場上更進一步!”

到了罷課罷市的第三天,不但商賈和士子走上街頭抗議,甚至青州三衛的不少兵丁也開始參與進來,整個青州府城都動盪不安,各地也是人心惶惶。

各地百姓擔憂買不到糧油食鹽,也是起了一陣陣騷動,各處突然發生這種事,軍戶百姓在驚慌之下,都是目光投向總兵府,希望總兵官劉衍能有個處理的辦法。

與那些商賈、士子等人不同,青州府各處的普通百姓對劉衍的印象還是不錯的。畢竟劉衍威名在外,不但抗擊奴賊、流賊連戰連捷,而且即墨營城各處的百姓生活如何,青州這邊的百姓也多有耳聞,如今也期盼著在劉衍治理下,能夠過上與即墨營城各處百姓一樣的好日子。

商人、士人抗議商稅,那些衛所兵丁趁機鬧事,與這些百姓有什麼關係?普通百姓又沒開店,也沒有侵佔軍屯耕地,劉衍如何整頓也無妨,反正整頓不到普通百姓的頭上。

但是普通的百姓還是希望這股浪潮趕快過去,畢竟商人罷市,對百姓生活的影響太大了。飛漲的物價,是普通百姓承受不了的,尋常百姓都只是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家內沒米了,有個地方去買,而且不要那麼貴,至於其他的都是浮雲。

“士子罷課,商人罷市,現在青州三衛的那些兵丁也要跟著鬧了?”

總兵府內,劉衍看著窗外良久,然後轉過身來,冷笑一聲,對苗紹說道:“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外面很熱鬧,也很有趣!”

苗紹看著劉衍的樣子,心中凜然:“有人要倒黴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