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夫人已經在極短時間內,想好了說辭,當下不緊不慢的說了出來。

她自守寡之後,來廣陵探望親戚,結果廣陵被孫策攻下,自己失陷城裡,又被搶入宅邸,困於至今。

吳夫人心道這理由應該沒有大的紕漏,要是對方讓自己走最好,最不濟她將來找藉口返鄉,路上便能借機逃掉。

結果袁熙說的話讓她心涼了半截,“冀州牧劉景升和袁氏交好,既然夫人是其妻族之人,待徐州戰事平定,我會想辦法派人護送夫人回去。”

“如今廣陵周圍皆是袁術軍,沿江西行的航路都被封鎖,夫人現在返鄉,只怕路上也是危險重重。”

“不若等我幫助劉豫州將孫策趕出徐州,便帶夫人從海路回到冀州,再從冀州西下司隸到荊州,這路上都是袁氏地盤,當會安全無憂。”

吳夫人心態有些崩了,走這條路線回荊州,還有人護送,到時候自己離孫策所在的江東越來越遠不說,真到了荊州蔡家,不什麼都暴露了?

那劉表可是袁術的敵人!

而且這公子說自己是和劉表交好的袁氏,指的肯定不是袁術,而是袁紹!

冀州袁氏,是怎麼跑到這邊來的?

但現在她不敢顯露出一絲破綻,只得面露感激之色,對袁熙拜道:“承蒙公子關心,妾感激萬分。”

袁熙聽了,點頭道:“既如此,我便給夫人安排個住處,請夫人先在城中呆些時日。”

袁熙不疑有他,既然北門逃走那麼多人,真要是孫策重要家眷,早應被人護送逃走了,倒是那個橋蕤,記得好像是大小喬的父親?

他這時候心思大半都在想著大小喬了,另一半想著去見劉備妻女,對吳夫人的話也沒有多想,當下招呼田豫出門而去。

吳夫人見袁熙出門,背心全是冷汗,她突然想起,自己這話也不是全無破綻,至少先前府裡的十幾個僕人,就是認得自己的!

雖然昨晚大亂,這些人都提前跑了,但難保沒有被抓住的,到時候要是認出自己怎麼辦?

想到這裡,她心中更是慌張,必須要儘快找機會逃走,在這之前,儘量不去見任何人!

吳夫人心中有些慶幸,本來這幾日,她是打算去和劉備妻女及孔融一家見面的,卻正好有事耽擱了,不然的話,自己的身份肯定會暴露。

她突然有些害怕,要到了那時,自己要是被拿來要挾孫策,自己一死了之倒無妨,但是懷裡的女兒怎麼辦?

孫禮見袁熙離開,嘴裡嘟囔道:“大哥又不帶我,哎,好無聊啊。”

吳夫人聽到這個稱呼,心道叫大哥的,不都是並涼武人才有的習俗嗎?

這是袁紹手下的北地武人?

她出聲道:“這位將軍.那位公子,是使君手下哪位大將?”

孫禮一聽,喜滋滋道:“夫人客氣,將軍不敢當,我就是個小小護衛,不過將來未必不能領兵,哈哈。”

“至於我大哥,原來是袁家二子,現為幽州刺史,人稱袁家兇虎的便是了,夫人可曾聽過?”

吳夫人聽了,眼前一黑,袁家兇虎!

這人如今闖下了好大名頭,孫策和周瑜私下談論時,都將其視為勁敵,吳夫人聽後,心道真有文韜武略集於一身的人?

如今看來,這人果然厲害,悄無聲息便偷襲打下了廣陵!

吳夫人心裡更慌了,當時孫策還笑著說:“這袁家兇虎不僅打仗厲害,有一點我尤其佩服。”

吳夫人疑惑道:“佩服什麼?”

孫策笑道:“聽說此人極為好色,聽說其論是寡婦還是女郎,皆是生冷不忌,聽說什麼曹操妻女,公孫瓚遺孀,都被其收入房中!”

“如此敢作敢當,當真是性情中人!”

吳夫人聽了,臉色一紅,啐道:“策兒可不能跟這種人學,如今我孫氏還要在士族間傳揚聲名,這種飽受非議之舉,如何能贏得人心?”

孫策聽了,悻悻道:“什麼士族,阿父在世時,也是砍瓜切菜一個個殺過去,他們屁也不敢放一個。”

吳夫人心中嘆息,孫策和孫堅性格極為相似,脾氣暴躁,剛愎自用,不喜士人,但這樣下去,是沒法建立基業的。

自己丈夫早逝,自己怎麼也要扶住孫策成就一番基業,方能放心。

想到這裡,吳夫人心中有些幽怨,當年她雖然是被逼嫁給孫堅的,但是這麼多年來,她一直盡心盡力為孫氏費勁心力,然而天算不如人算,眼看孫堅能夠自立一方,卻意外身死,留下孤兒寡母。

還好孫策爭氣,在給他十年,定能超越其父,到時候自己也能安心休息了吧。

想到這袁家兇虎如此好色,吳夫人更加堅定了逃走的心思,她收斂愁容,支起耳朵,仔細聽著孫禮和兵士們的談話。

只有詳細瞭解敵人情況,方能找出逃走的機會!

袁熙和田豫走過半條街道,來到一所大宅之前,前面早已經有數名兵士把守,見兩人過來,連忙開啟房門,讓兩人進去。

袁熙一進去,就聽一個門閂鎖著的屋子傳出聲音來。

有男子聲音在罵罵咧咧,“你們哭什麼哭,不管城裡發生什麼事情,咱們還能跑的掉?”

有女聲說道:“萬一是有人來救我們呢?”

那男聲不耐煩道:“怎麼可能,劉豫州要能救我們,早就打回下邳了,還能跑到廣陵?”

“反正我話說到前頭,要是那孫策小兒想要羞辱你們,你們還是死了的好,免得讓孔氏家門受辱。”

那女聲恨恨道:“我也就罷了,伱對女兒也忍心這麼說?”

男聲焦躁道:“我丟不起那個臉!”

“我”

一個怯生生的女郎聲音道:“阿父阿母別吵了,我照做便是。”

屋內頓時平靜下來。

袁熙認得這三人聲音,心道這不就是孔融一家麼?

他對兵士道:“開啟房門。”

兵士聽了,上去剛要開啟門閂,屋內的人聽道房們響動,齊齊啊了一聲,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袁熙突然促狹心起,說道:“等等。”

他拉過田豫,耳語幾句,田豫聽了不禁苦笑,心道這種場合做這種事,公子心腸有些壞啊。

他見袁熙跑到牆角躲著,無奈地搖了搖頭,命士兵開啟房門。

屋門開啟,孔融並夫人女兒縮在牆角,臉色蒼白。

田豫努力裝出一副兇惡的樣子,說道:“各位,上路的時候到了。”

孔融一聽,身體搖搖欲墜,孔融夫人和女兒瑟瑟發抖。

田豫見狀,開口道:“將軍說了,諸位也不是沒有活路,就看怎麼選了。”

孔融一聽,來了精神,說道:“將軍有何吩咐?”

田豫也不答話,只是眼睛盯著孔融夫人和女兒。

孔融一看便明白了,他氣得咬牙切齒,說道:“孫策小兒,欺人太甚!”

“士可殺不可辱!”

“我孔融不懼一死,就讓我一家三口同全名節!”

田豫說道:“袁公路禮賢下士,文舉公何不棄暗投明,以救一家三口性命?”

孔融聽了,怒道:“袁術漢室反賊,也有臉向我遊說,孔融只求速死!”

一旁的袁熙聽了,心道孔融倒是硬氣,不過自己也是袁氏,看來想要孔融為自己效力是很難了。

孔融這麼死硬,自己結交於他,也沒什麼好處啊。

此時田豫面色糾結,猶豫了一下,才緩緩說出袁熙提前吩咐的話,“既然如此,文舉公請安心上路,公之妻女,將軍自會替公養之。”

這話一出,孔融氣得七竅生煙,兩眼發黑,差點就要栽倒在地。

田豫暗道這句話果然威力甚大,也不知道是公子怎麼想出來的。

孔融夫人見了,摟住女兒,對田豫道:“大人不必說了,我們一家三口同生共死。”

孔融聽了,心中不知如何,莫名湧起一絲愧疚之感。

他突然若有所悟,拉著女兒的手道:“是阿父愧對你啊。”

“父之於子,當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慾發耳,子之於母,亦復奚為?譬如物寄瓶中,出則離矣。”

“阿父以養育之恩,要求你為父死節,是阿父無理,也是無能啊。”

袁熙聽著聽著,突然愣住,心道原來孔融的父母無恩論,原來是這樣悟出來的?

他又想起了袁紹過繼前和自己說的話,心想是不是當時的袁紹,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情?

父母以養育之恩撫養了孩子,雖然孩子最後總要離開父母,但留存的那份感情還在,這是和血脈交織,又超越血脈的羈絆,怎麼可能輕易斬斷?

此世的孝道,要求子女回報父母的恩情,無條件聽從父母的命令,已經變成了愚孝,藉此昇華發展成忠和愚忠,以服務於天子統治。

而袁紹和孔融卻能超脫出來,從中看出了不一樣的東西。

對父母養育之恩,子女當然要有所回報,但卻不是無條件用愚忠服從父母。

不是子女口中說出,而是父母心中所感,這是父母主動的無私付出,超脫了禮教的束縛,從中顯露出一絲人性的光輝來。

袁熙想起,張氏讓甄宓過繼,忍受母女分離的痛苦,這不也是對甄宓的一種愛和保護?

再束縛人性的禮教,也不能完全壓制父母血脈之中,對自己兒女的那份最樸素的感情啊。

想到這裡,他嘆息一聲,緩步走了出來,說道:“小子這個玩笑過分了,在此向文舉公賠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