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當前以及今後最大的敵人,自然便是曹操。

後世的人們,都覺得曹操平生最關鍵的官渡之戰中,戰勝了袁紹,其中具有極大的偶然性,將其歸結為運氣使然。

但其實在巨大偶然性背後,卻也埋藏著深層次的必然性。

曹操偷襲烏巢以少擊多,幾日內接連數戰,長途奔襲,竟然還能擊潰在袁紹經驗豐富的大將淳于瓊,本身就說明曹軍從士氣和戰力,並不弱於袁軍。

“公乃留曹洪守,自將步騎五千人夜往,會明至。”

長途跋涉一天多,還能有餘力正面擊敗袁軍,本身就說明了很多問題。

但問題來了,袁紹軍為什麼敗了,單單是因為大意嗎?

對於曹操突襲,袁紹軍的應對是以攻對攻,結果張郃高覽兩員大將奔襲曹軍大營,相同的距離,面對的還是傳說糧盡的曹軍,卻無法打下來。

然後張郃高覽攻打不進曹軍大營,聽說淳于瓊失敗,立刻投降了。

《三國志·武帝傳》:乃使張郃、高覽攻曹洪。郃等聞瓊破,遂來降。紹眾大潰,紹及譚棄軍走,渡河。

這裡面隱含的內情,很是耐人尋味,張郃高覽是攻擊方,即使打不下曹營,退走是沒問題的,但為什麼聽到烏巢失守,淳于瓊被破,就馬上投降了呢?

這有可能是他們怕回去被問罪,但考慮到袁紹幾乎沒有處罰過敗軍之將的先例,那另外一種可能便是,張郃高覽覺得,烏巢丟了之後,袁軍就沒有希望了。

於是所有的事情指向了一個可能性。

袁紹軍其實糧食也並不充足。

因為後世官渡之戰,是袁紹擊敗公孫瓚後,因為曹操佔據司隸的舉動,冀州被迫開戰的,其兩次大戰前後相隔不到半年,所以這場大戰背後的真相,很可能是冀州根本沒有恢復元氣。

以至於袁紹軍籌備的軍糧,根本不如其所宣揚的那麼充足,很可能是為了鼓舞己方士氣,故意放出的假訊息,以至於烏巢被破後,知道內情的張郃高覽喪失了信心,立刻投降。

於是問題回到了最初,為為什麼富庶的冀州,還不如連年戰亂的兗州戰爭動員來的充分?

答案呼之欲出,對於戰時來說,全民皆兵的的體制,即使更加原始落後,也能最大限制壓榨潛能,從而超過看似更為優越的政體。

先進的生產力,對於落後的生產力,無疑是有優勢的。

但先進的生產關係,卻不一定能壓制落後的生產關係,相反的例子,卻比比皆是。

落後的部落制遊牧民族,擊敗了封建制的巔峰農業王朝,曹操的屯田奴隸制,壓制了袁紹士族地主為主的農莊制,也是如此。

更何況袁紹底下計程車族地主心並不齊,不僅懷著私信內鬥,更有吃裡扒外的牆頭草,這些人在袁紹強大時尚且能老實些,一旦袁紹落敗,很多人便會轉投他人。

當然,河北士族之中,也有不少從一而終,最終身死的,比如審配等人,但他們卻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便是曹操的做法,確實能在漢末的亂戰中,最大限度的壓榨出地區和百姓的潛力。

而當時施行仁政的劉備,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被曹操連續擊敗,只能倉皇逃跑,便是一個例證。

在亂世之中,單憑理想的人,是很難走到最後的,這是時代的悲哀,也正因為如此,堅持理想,始終如一的他們,才會在史書中如此璀璨,即使經過了塗抹,也難掩其中光芒。

郭嘉和袁熙的分歧,便在於此,郭嘉一直堅持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袁熙對郭嘉的很多建言,也認為其實是解決問題的最優解,但卻對於袁熙這曾經接受了現代社會思想薰陶的人,卻是很難接受並付諸行動的。

在這漢末亂世之中,大部分平民百姓,其實是不被當做人看待的,由此而衍生出的計策,往往都是以犧牲其生存權為前提。

袁熙並不怪郭嘉,因為他知道,處於這時代的人,並不能超脫出這時代的侷限性,要和他們講人人平等,同工同酬,勞動致富,男女平等,只會被所有人都當做瘋子。

但正因為如此,袁熙覺得,自己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自然要做點不一樣的事情。

憑他的那點微薄之力,也許無法改變歷史大勢,但稍稍讓其車輪軌跡改道,少碾死些生命如同螻蟻的百姓,便算是心安了。

雖說如此,但以袁熙目前的實力,想要對付全民皆兵,租賦一大半都用於戰爭的曹操,想要憑藉一場大勝擊敗曹操,是不現實的。

如今他要做的,便是細水長流,慢慢給曹操放血,直到曹操將領地內的潛力全部挖空,難以為繼的那一天。

袁熙知道,曹操也明白這一點,兗州雖然全民皆兵,但這種情況三五年之後,必然開始顯現惡果,所以曹操必須要儘快擴張地盤補血。

冀州這邊,即使曹操勢在必得,他也必須等著袁譚袁尚內鬥,但曹操卻等不起了,他若是不想攻打徐州,那麼便只有一個選擇,便是荊州。

所以袁熙猜測,曹操必然會對張繡開出非常豐厚的條件,以換取張繡的投靠。

當然,在後世來看,曹操管不住下身,以至於吃了個大虧,但現在歷史走向已經改變,曹操得到荊州的慾望,比後世更加迫切,在這種壓力面前,也許曹操面對張繡的時候,會更加謹慎小心。

袁熙也不能指望曹操是否真的還會睡張繡的嬸孃鄒氏,但有沒有這檔子事,袁熙也不會讓曹操如願。

於是他要做的,就是攪亂司隸局勢,讓曹操能走的路越來越窄,然後找準時機入局。

高幹已經牽制了馬騰韓遂,袁熙也給袁術開出了足以讓他動心的毒餌,剩下的,就看懷城之內的楊鳳,能不能將司隸最為關鍵的鐘繇幹掉了。

此時的楊鳳,已經潛入了懷城兩日,她並沒有急著用暗號和袁熙派出的探子接頭,因為距離動手還有一段時間,其間接頭的人越多,暴露的可能性越大。

所以當前楊鳳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聯絡到了太平道教眾,尋到了一個合適的女子,讓其進入地窖之中躲藏行跡,楊鳳則是用了她的身份在人前行動。

這種辦法也有暴露的風險,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將那女子殺死。

楊鳳心裡有過了這念頭,最後還是放棄了,雖然她知道這很有可能會暴露自己,換做以前她有可能會做,但如今卻是想法不同了。

她心道自己以前不是這麼優柔寡斷的人,自己想法什麼開始發生變化的?

如今的她連續兩個晚上,去了鍾繇府上踩點,發現果然是防守嚴密,不僅有百十名兵士輪番把守裡外門戶,府外的通道和府裡的各處,還有巡值的小隊不間斷的進行巡邏。

在這種情勢下,秘密潛入幾乎是不可能的,楊鳳想到的辦法,便是強行突入。

讓袁熙的探子分幾路直接攻打鐘繇府邸門戶,造成混亂,對方兵士必然趕來救援,防衛出現空檔,楊鳳此時伺機潛入,暴露的可能性便小得多。

不過這也就等於,袁熙派進來探子,幾乎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

楊鳳對此倒是沒有心理負擔,這些人本來就是死士,既然袁熙交給她指揮,應該早就是做好了讓這些人去死的準備,即使換做楊鳳自己的親兵,當年為了達成殺死袁熙的目的,也是不要命地往裡填的。

但楊鳳所擔憂的,是即使將所有人都填進去,也不一定能達成目的。

因為她幾次打探,也只能將府邸外圍和靠近院牆裡面的兵士巡邏路線摸清楚,至於再往裡面去,到底是什麼情況,她就難以掌握了。

雖然早有內線將鍾繇府邸的大致佈置,以及鍾繇臥房的位置勾了出來,但裡面的兵士佈置多少,情報裡面卻絲毫沒有提及,想來送出情報的人,也無法接觸到這樣的重要資訊。

楊鳳也曾經想要扮做太平道巫女,光明正大潛入進去,但看到府門兵士對進入的各色人等搜查的嚴密程度,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心思。

她坐在遠處的屋頂上,對著鍾繇府邸思考良久,才一個翻身落下地來,趁著夜色隱藏身形,消失不見。

她憑著輕身功夫,在城內各處隱蔽角落留下暗號,開始召集混進城的死士。

她並沒有要求和死士們碰頭見面,而是透過暗號直接釋出了命令,約定次日晚上一更直接動手。

鍾繇坐在堂上,下首以丁衝為首,十幾名掾屬官員依次跪坐,這是鍾繇招攬了司隸各大士族,各個家族也投桃報李,派出了自己家族裡面的得力子弟,依附曹營勢力為官。

這裡面不乏有河東衛家,司馬家等大族,如今在鍾繇的統領下,已經漸漸掌控了司隸,成為了最重要的一股勢力。

鍾繇開口道:“高幹勾結南匈奴南下河內的訊息,已經確定了,諸位有何化解之策?”

有人當即道:“應馬上聯絡太原郡北面的南匈奴部族,許以厚利,讓其攻打高幹的大本營太原郡,讓其首尾不能相顧,校尉便可發兵擊之。”

這主意直中要害,引得眾人紛紛側目,發現發話的,乃是河東衛家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