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正茂此行是專等葛平而來。

為的是之前商量好,八百張弓、貳佰頭羊和一些藥草的事。

葛平聞言,剛剛平息下去的怒火再次爆發:“殷正茂,告訴你家主子,不要得寸進尺,大不了最後大家魚死網破,現在朝廷大軍雲集湖廣,錦衣衛也日夜偵辦各級官吏不法之事,你若是逼急了我,我就去把你們全都點了!誰也不落好!”

見葛平怒了,陳謙“哈哈”一笑打圓場道:“葛參議,不要激動,不要激動,石汀先生他們也不容易,被朝廷逼得鑽山溝子,日子過得艱難!他們本來也非跟朝廷為難,都是些窮得過不下去的可憐人而已!”

葛平心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相信他們的鬼話?

殷正茂見葛平油鹽不進,於是嘆了口氣道:“既然葛參議不肯可憐我們,那我們只好在臨走之前把往年送你府上的金銀數量寫個條子,送給南鎮撫司的人了,哦對了,董瑞好像現在就在鍾祥,也不遠嘛!”

“你!”葛平心中那個悔啊。

三年前,他剛剛上任時,就是這個陳謙帶著三千兩銀子送到了他在均州的衙門。

剛開始他也擔心這銀子來歷不明。

但陳謙說了,這都是些武當山上的流民,為了墾田逃避官府收稅,這才湊了銀子讓他網開一面。

他畢竟是提調武當山的專任參議,在這件事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行。

當時他想,這件事並不難辦,全國各地,哪哪不是流民?

有人送銀子,自己給人家一條活路,這也是善舉。

可後來這幫人越送越多,而且開始提要求了。

比如請用官船運送一些物品,初時是糧食布匹,後來有一次他竟然在船上發現了兵器。

這一下子讓他嚇蒙了。

這哪裡是什麼流民,這明明就是預謀造反的反賊啊。

當他匆匆找到陳謙時,誰知這太監比他大膽多了。

“這叫什麼事?你的上一任都幹了好些年,也沒出事,偏就你怕!怕,怎麼賺銀子?”

葛平內心掙扎過很多次,每次都想斷了來往,甚至有一次他都已經寫了信給錦衣衛襄陽千戶所。

可信剛發走,他的兒子被人擄走十來天,家裡都找瘋了,誰知最後毫髮無傷自己回來了。

葛平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兒子說有人叫他帶話給葛平,說要麼沒銀子也沒兒子,要麼賺銀子,有兒子,自己選。

葛平聞言驚駭莫名,自己明明是找驛站投遞的信件,沒想到竟然被這幫人半路截獲了。

可想而知,這湖廣都已經被這幫人滲透得徹徹底底了。

還有,眼前的殷正茂,明明已經是四品的高官了,他為什麼放著好好的官不做,跑去跟反賊鑽山溝子?

最後,殷正茂還是在山下取了葛平調撥來的東西離開了。

葛平不敢多待,第二日一早便匆匆下山回均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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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山方圓二十多里,形如躺椅,是秦嶺餘脈群山之一。

其山層巒疊嶂、主峰巍峨聳峙,晴天時登頂,晴空萬里,可與武當金頂隔山相望。

此山地處鄖西,往北走不遠就是陝南的商洛山。

因為群山環繞,地曠人稀,一支三千多人馬的隊伍駐紮在半山的平地處竟然至今無人所知。

轉過一個山坳,密密麻麻的營帳紮在山間平地之上,旁邊就是山澗小溪,隨軍的女人們正在浣洗衣物。

營壘間沒有男人,但遠處響起了火銃的聲音。

殷正茂讓下屬帶著要來的東西登記造冊,自己則朝東的一個小村子行了過去。

剛到村口,他便聽見鐵匠鋪中“叮叮噹噹”的響聲。

路過時一看,只見鐵匠鋪上有人寫了首打油詩。

世間多少事不平,

天遣我輩殺不平。

大錘小錘出寶刀,

殺盡妖賊宇內請!

殷正茂笑了笑,這詩不知是誰寫的,估計是開了蒙,沒讀過幾天書,字也歪歪扭扭,不過還挺有意思。

鐵匠鋪的洪棚頭笑道:“殷夫子,你回來啦,這次又訛了那幫貪官不少東西吧?”

“哈哈哈,還好,今晚可以吃頓羊肉了!”殷正茂笑了笑。

“好咧!殷夫子,幾位老爺都在村西頭呢!”

……

當殷正茂來到村西一間破廟門前時,就聽見裡面一個聲音道:“自打去年年底,朝廷已經焦頭爛額,又是倭亂,又是合肥、長沙,前不久咱們的人還往四川繞了一圈!”

“他們現在是四處起火,八下冒煙,首尾不能相顧。”

“如今陛下已經轉移到商洛山中,咱們兵精糧足,完全可以打朝廷個措手不及!”

“肅卿,不可大意!”

這時,另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那人卻道:“雖然咱們把朝廷的兵馬調動得離開了湖廣腹心,但朝廷中有能人吶,這時候派遣錦衣衛調查鍾祥,顯然是嗅到了什麼風聲。”

那個肅卿的聲音再次響起,他不耐煩道:“子升兄,咱們是幹嘛的?咱們是造反吶,畏首畏尾,當斷不斷,遲早有一天會被人堵在這大山裡,到時候我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現在正是時候,錦衣衛怎麼了?他們查破天,這幫衛所的酒囊飯袋都沒兵可用,我們怕什麼?”

殷正茂這時推門進屋,只見屋中坐著三人。

為首那人姓徐名階,字子升,松江華亭人,少年時家中頗有資財,後來中了舉人,被松江沈家欺侮,霸佔了田產,誣陷徐階通倭,徐階無奈,只好買通了官府,逃出了南直。

高拱也是舉人,字肅卿,他是開封新鄭人。

他倒不是因為受欺侮而投奔此處,反而是這些人裡,唯一一個主動變賣家產跟隨義軍的【異類】。

他跟殷正茂倒是頗為相似,兩人都是不滿朝廷和官府所為,憐憫生民艱難,又被【皇上】為民請命所感,才拋家舍業秘密加入義軍的。

而坐在門口不遠處椅子上的人,美姿容,長鬚髯,顧盼間一股儒雅之氣油然而生,在屋裡一直沒說話的就是他了。

殷正茂跟另外兩人打了招呼,對眼前之人拱手道:“叔大,你也來了!”

字叔大的張居正起身回禮道:“養實兄,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