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快馬的騎士在馬背上顛簸,一路狂飆。

騎士背插羽翎,一看便知是軍中信使,引得路邊的農夫紛紛投來敬畏的目光。

正是屈平派來向郢都報信的騎士。

對於前線的大勝和戰果,楚王當然早就知道了——但那些捷報只是簡略的一兩句話,簡單闡述一下戰況和大軍所在的位置等關鍵資訊。

而這次,傳信的騎士帶來的乃是功勞簿和戰爭的具體經過等一大堆檔案。

這些東西要趕在大軍班師之前,儘快送往王宮。

如此一來,就可以讓楚王和朝堂眾臣提前評閱一番,商討一下如何賞賜。

這樣等到大軍抵達郢都的時候,正好可以當眾論功行賞,鼓舞軍心民心。

……

楚王羋槐的心情極好。

前兩年被張儀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然後又被秦國按著頭在丹陽打了一個大敗仗,整個大楚一片低迷。

甚至很多人都在暗中說,當今的楚王槐是一個很好忽悠的蠢貨。

如今又如何?楚國不聲不響,打了一個漂亮的大勝仗!

拓地千里!這可是少有的大捷!

單憑這一功績,羋槐自認自己這輩子可以算作一個明君了……

吾乃開拓進取之君!

此時的楚懷王,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完全忘記了就在前兩年,秦國剛從自己手裡奪走了千里肥沃之地……

咳!言歸正傳!

楚懷王已經知道了屈平大捷的訊息,但是對於這仗究竟是怎麼打的,誰的功勞有多大,還並不清楚。

此刻,他焦急地等待著能夠送來這些細節的信使。

屈平等一眾大將為我大楚國立下如此大功,自然要大賞一番!讓群臣看看,我羋槐是個有功必賞的明君!給群臣樹立正面典型!

號召群臣,向這些接受表彰的勞動模範學習。

以後更加勤勉努力,給我羋氏集團認真打工!

“大王,柱國將軍的使者到王宮門口了。”一個內侍低垂著眼眉,進來稟報。

楚懷王一激動,噌地站了起來!

“快請!”

“等等……把太子也叫過來!”

楚懷王決定身體力行,讓太子羋橫學習一下如何為臣子論功行賞,提前感受一下君王的馭下之道。

……

政事殿。

楚王坐在王位上,太子羋橫則坐在下手。

背插羽翎的信使走入大殿,畢恭畢敬地向著楚王和太子行禮,然後將手中托盤裡的書簡雙手呈上。

楚懷王滿臉期待地翻開記功書簡,慢慢翻閱,一旁的信使則低聲在旁,對書簡上的內容加以補充解釋。

乍翻開一看,楚懷王只感覺有個名字似乎出現的頻率極高!

哈?

曲陽君?

這不是我那廢物侄子嗎?

楚懷王細細一看,張大了嘴!

在這厚厚幾卷竹簡之中,熊午良的名字被大篇幅地提起!言談之間,屈平對這個小曲陽君似乎推崇備至!

獻投石車,助屈平大破建陽城……

在建陽城以寡敵眾,堅守七日……

又揮師北上,連破【廣北】、【九平】、【羽南】三縣……

最後,屈平又中肯地表示:熊午良的曲陽縣圓滿地完成了後勤保障工作、有力地支援了大軍的一路順利挺進、為本次戰役的最終取勝取得了關鍵性作用云云……

……

楚懷王人都看傻了!

整篇記功簿,描寫熊午良的篇幅足足佔了四分之一!

“拿去看看。”楚懷王將竹簡遞給太子羋橫。

羋橫翻開一看,嘴都合不攏了!

“這……所言俱實?”

信使恭敬地下拜道:“太子殿下哪來的話,此乃軍報,豈敢有假?”

我去,我這個族弟這麼猛!

一時間,太子羋橫又是羨慕又是佩服。

羨慕熊午良能在這樣一場伐越大戰中大出風頭。

佩服熊午良不但將他的那個曲陽縣治理得安居樂業,而且還有這樣一手帶兵打仗的本事!

“未曾想我這族弟竟有這般本領!”羋橫笑了起來!

這樣一個上馬能打仗,下馬能治民的少年人,竟然被眾人認為是紈絝廢物!

真是瞎了他們的狗眼!

這叫什麼?這叫人才啊!

歷代明君,身邊都有倚重的名臣良將,譬如楚武王有鬥廉;楚成王有子文、成得臣;楚威王有昭陽;楚悼王有吳起……

熊午良,乃吾之吳起也!

等日後本太子即位為王,曲陽君羋良就是寡人的肱骨重臣!

看著太子震驚的表情,楚懷王不禁哈哈大笑:“羋良進步頗大,若是寡人的王弟泉下有知,想必也會含笑九泉。”

“當初寡人將他留在宮中聽政,對他日復一日的言傳身教,終於起到了效果!”

“熊午良,有寡人年輕時的風範!”

楚懷王又看向太子羋橫,淳淳教誨道——

“羋橫,你與熊午良乃是兄弟,一向親密。”

“日後更要好好親近,等以後你當了大楚的王,這就是你的心腹重臣啊!”

太子羋橫點頭,唯唯稱是。

楚懷王大笑兩聲:“內侍何在?”

“召群臣進宮,寡人要與眾卿商討如何論功行賞!”

……

很快,楚國群臣悉數來到政事堂中,見楚王早早就坐在主位上等待了,不免都有些錯愕。

見群臣已經到齊,楚懷王便揮了揮手,示意開始。

“今日召群臣前來,是為討伐越國之後,為諸功臣論功行賞之事……”

眾臣興奮起來!

站在屈原一方的變法抗秦派,眼睛都亮了起來!

此次伐越,主將屈平乃是屈原的族弟,此戰之後,變法抗秦派的地位必將大大上升!

而昭雎那邊,臉色則有些不太。

楚王羋槐身側,一個內侍舉起屈平送回來的竹簡,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

眾臣聽著聽著,都錯愕起來。

羋良?此乃何許人也?

哦想起來了,熊威的獨子,去年新承爵的曲陽君。

不是說這是個憊懶貨色嗎?整日遊手好閒,不學無術。

這怎麼聽起來不像呢?

倒像是此次伐越之戰中,能獨擋一面的中流砥柱!

昭雎越聽,臉色越不。

這個熊午良,當初在政事殿上一席話,便堅定了大王抗秦的決心,讓大王在選擇外交路線的時候傾向了屈原的變法合縱抗秦思路。

此番跟著屈平打仗,居然被屈平如此推崇。

此人,就算不是屈原一黨,也必定是和屈原一黨走得熱絡。

如此一個政壇上冉冉升起的新星,著實是個威脅!

更別提熊午良這個傾向偏向屈原的不確定因素,還是太子羋橫信賴的親信(太子去曲陽縣圍獵,還和熊午良並肩收拾了芍湖盜,眾臣皆知),日後必定位高權重……早晚是個禍害!

昭雎思緒之間,內侍已經唸完了。

殿中眾臣齊齊拱手道賀:“大楚平定東患,拓地千里,臣等為大王賀!”

“大楚萬勝!”

楚王威嚴地輕咳一聲:“為我大楚國流血立功的將士,寡人必不會苛待!”

“此戰之中,所有死傷將士,撫卹一律從優!”

“所有軍卒不分出身地位,按照戰場功勞之大小,俱有賞賜!”

隨後,楚王又與群臣商討了屈平等一眾將校的賞賜。

俱各有賞,而且基本全是重賞,可見楚王確實為此戰大悅。

終於,談起了後軍主將熊午良……

眾臣都將目光投向了楚王——熊午良在這一場伐越大戰中居功甚偉,到底要如何封賞,還得楚王先開口定個基調。

此人乃是王族公子,又已經是封君,也算是賞無可賞。

估計,也就是賜些錢帛罷了。

楚王沉吟片刻,然後說道:“拓土千里,本就是大功一件,曲陽君羋良在此戰中戰功卓著,更有鼎定勝局之功——寡人決意,為曲陽君拓張封地!”

“除了曲陽縣之外,再將【平阿】、【山桑】兩縣,劃給曲陽君做封地!”

“上述兩縣之民,盡為曲陽君食邑。”

此言一出,滿殿安靜。

眾臣腦子飛速旋轉。

【平阿】和【山桑】兩縣,都與曲陽縣接壤,地處曲陽縣以北。

乍一聽,這賞賜有點離譜——這可是兩縣之地!就這麼劃給曲陽君熊午良那個毛頭小子了?

但細細一想,大多數人也能接受!

楚王說的這兩縣,土地大多都是山地,很少有平整的良田。

而且這兩縣的人口也很少,加起來也就一千戶左右,老弱病殘都算上,滿打滿算一共也就五六千人口。

和曲陽縣這種坐擁三千戶、近兩萬人的大縣比起來,實在差得太遠。

況且熊午良的確是立了大功——要是沒有熊午良守住了建陽城,屈平的十五萬大軍能回來多少還是一說,更別提如今的酣暢大勝了。

和拓土千里、得民數十萬相比,平阿和山桑這貧瘠的兩個縣,實在算不得什麼。

再說,人家羋良公子本身也是王族近脈,楚王要給他加封地加食邑,算是人家王族的家務事兒,諸位大臣也懶得插嘴。

合理起來了。

眾臣開始緩緩點頭,表示自己沒什麼意見。

“大王英明。”

“如此獎賞,確實合情合理。”

“既沒有賞賜過於豐厚,也沒有寒了有功將士的心……”

這時,卻突然傳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

只見一人上前一步:“大王,羋良公子畢竟年幼,如此封賞,老臣以為對於少年人來說還是過重了,還請大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