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大概一個時辰的時間,熊午良約見的眾人,才終於到齊。

真是太慢了。

楚國上層貴族階級的腐朽僵化,從這個簡簡單單的集結便可見一斑——敵軍就在城外,主將召人議事,居然還要花費近兩個小時的時間?

太子羋橫和昭雎二人一同進來——這二人是最後才到的。

到場的除了這二人之外,還有許多郢都的頭面人物,大多數熊午良都叫不上名字,但都算眼熟——顯然,要麼是重臣、要麼便是爵位顯貴的頂級貴族。

熊午良坐在主位上,身披周王室御賜大紅金線戰袍,面前的長案上擺著一柄鎏金古舊銅劍。這柄劍吸引了許多目光——赫然便是平南劍。

“諸位,今日有要事相商。”熊午良直截了當地說道。

眾人面面相覷,頗有些不可思議。

自打熊午良進城以來,憑著手中那柄平南劍和麾下的精兵,幾乎是在郢都城內搞一言堂。

甚麼私兵部曲、糧草劍戟,都被曲陽侯盡數收歸公有。

幾乎是不留半分情面。

說實在的——這讓很多公卿心中,都有些不滿。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曲陽侯居然有心思和他們坐在一起商議了?

“請君侯明言,”有人瞥了一眼平南劍,恭恭敬敬地說道:“我等效從便是。”

熊午良倒也懶得謙讓,先是對著眾人點點頭,又衝著樂毅輕輕頷首,簡單地為眾人介紹了一句:“這位是曾經燕國的昌國君樂毅,由他來說罷。”

屋內,陷入了一陣短暫的震驚之中。

樂毅?燕國的昌國君樂毅?

曾經在燕國主持變法,使得燕國由弱及強、一度極盛的大燕昌國君?

此等人物,神秘消失了很長時間……如今竟然在熊午良麾下效力?

話說之前樂毅也出使過楚國,與在場的大多數人其實都見過面,但那已經是好幾年前了,眾人早就不記得樂毅的模樣了。

這段時間裡,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也曾在熊午良的身邊見過這個人,卻始終沒能將這個穩重內斂的男子和曾經那個叱詫風雲的五國數十萬聯軍統帥聯絡在一起。

竟然是樂毅!

這等人物,竟然也甘心屈身效力於曲陽侯!

眾人不敢怠慢,紛紛衝著樂毅行禮:“昌國君大名,如雷貫耳。”

“久仰,久仰……”

同時,也有人面色難看,保持了詭異的沉默。

樂毅,也是鐵桿的變法派。

屈原,也是鐵桿的變法派。

熊午良身邊有這麼多變法派臣子……日後,多半要在楚國搞變法啊……

很多家中有私兵部曲的貴族大臣,都暗暗心悸。

眾所周知——所謂集權變法,傷害的便是他們這些既得利益者的權益……

熊午良卻根本不在乎這些人的小心思,只是衝著樂毅輕輕頷首致意。

……

樂毅清了清嗓子,簡單闡述了一下當前的戰況——

秦魏韓聯軍,糧草被燒,折兵兩萬。

如果不想就此灰溜溜撤軍的話,那麼便要發動大規模的總攻了。

而城外敵軍大營的熱鬧景象,已經說明了司馬錯的抉擇——明日,敵軍很可能便會發動前所未有的攻勢。

倒也符合常理——郢都就在眼前,若不嘗試一下,怎能甘心撤退?

熊午良一邊聽著,一邊微微眯眼——司馬錯的選擇,完全在前者的意料之中。

或許有人說了——司馬錯之前完全可以守著郢都不打,分一支兵出去,繼續在楚國境內肆虐,甚至於一路向東直接去捅熊午良的老窩曲陽。

這是純純扯淡!

熊午良就在眼前、郢都就在眼前……怎麼可能放開這裡,去打別的地方?

楚國雖大,又有哪個城池的重要性和戰略意義可以和郢都相比?

若是放跑了熊午良,就算再殺幾十萬楚民、就算把曲陽縣屠光了,又如何?

肯定是要集結全部力量,一舉將熊午良這個蹦來蹦去的螞蚱按死啊!

人家秦魏韓聯軍可是大優勢,為啥要分兵?

所謂順風穩,逆風浪。

以司馬錯的兵力,那是絕對的順風——現在只要以堂堂正正之大軍,碾壓過去便能贏,為啥還要弄險?

好比峽谷裡經濟領先,自己這邊人人六神裝,對面則三件套都湊不齊……你不規規矩矩地抱團推進拆水晶,居然還要分兵偷塔……這不是找捱罵?

司馬錯是大順風,所以他的一切動作,都是為了求穩。

也正因為他求穩,所以一切動向,都在熊午良和召滑等人的預料之中!

樂毅在闡述了戰局之後,又簡略地描述了一下此刻城內的情況——

“糧草、軍械倒是不缺,只是兵力太少。”

“充其量,只有五六萬軍卒——而且其中大多數軍卒都是臨時拼湊的烏合之眾,戰力堪憂……”

眾人都沉默了。

有的大臣猛然起身,慷慨激昂:“怕個甚來!郢都就在腳下,我等願與敵軍死戰!”

“對!和他們拼了!”

“就算郢都最後被他們攻破,也要讓他們見識一下我楚人的骨氣!”

“想把楚國當魚腩……先咯掉司馬錯的幾顆大牙!”

也有人面如死灰。

還以為熊午良來了,就必定能克敵制勝。

如今這麼一對比……充其量只是延緩了死亡的時間罷了。

甚至還有人眼睛咕嚕嚕轉——現在外圍的河道已經疏通了,不像之前那樣,只能在郢都裡等死……要不,咱們跑?

“曲陽侯先前偌大的動作,把包括太子在內的滿城勳貴調得團團轉……”甚至還有人開始說風涼話:“如今,到底還是打不過!”

熊午良深深瞥了說話那人一眼——是個昭氏的族人。

再看向昭雎……還不等熊午良發話,昭雎便直接就給了說話那人一記勢大力沉的大脖溜子:“胡言亂語!”

踏馬的,煞筆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這時候還敢譏諷熊午良?想害死全家?

熊午良收回目光,輕輕地用手指敲了敲面前的長案。

咚咚。

敲擊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屋內立刻寂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太子羋橫臉色古怪,即便是這等特殊時刻,他的心中也浮出一絲不忿——別說是我這個太子,就算是父王在這裡,也夠嗆能有這麼大的威勢!

熊午良根本不搭理羋橫,徑自說道:“縱然敵眾我寡……”

“本侯,心中已有定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