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陽城南,去五里之處,越過一道河子,便可見三座新墳,埋骨青山之下。

徐牧凝著臉,將彆扭的發冠扯掉,任著滿頭長髮隨風飄散。

鏘。

長劍出鞘,直直紮在地上。

徐牧屈膝而跪。

在後的五千青天營,四千虎堂死士,另有千人左右的斷頭軍,都跟著整齊地跪下。

山風捲起沙塵,吹得人滿臉泥塵。

“嶽祖,小婿敬你。”將手掌握在劍刃,收回之時,血珠滴入酒碗。

徐牧灑了半碗,半碗仰頭飲盡。

“共飲。”

在後的萬人餘大軍,跟著紛紛動作,灑去半碗,抬頭飲完半碗。

“顧兄,徐牧敬你。”

握住劍刃,血水重新滴入酒碗。

再灑去半碗,飲去半碗。

最後一座墳山,徐牧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並非是手疼,而是胸口疼。

“侯爺,徐牧終歸選了第二條路。若去了黃泉,徐牧親自請罪。”

抹去嘴角的酒漬,徐牧起了身,將袁陶墳山上的雜草,又拔去一些。

他知道,袁陶並不喜歡皇宮的陵園,所以才選了這一處青山之下,遙望著長陽城的方向。

“如侯爺所想,開春一到,北狄趁著內亂,又將叩我大紀邊關。徐牧成了一軍,袁安不救,朝堂不救,我徐牧去救。”

“你便在天上看著,我徐牧再殺十個八個狄狗的都侯。若有機會,再來三個谷蠡王,老子也一樣斬。”

盤腿坐下,徐牧喘出一口濁氣,隨即回了頭,看向後方的萬餘人大軍。

“魏小五,告訴侯爺,你今年幾歲。”

一個穿著麻袍的少年,穩穩出列跪下。

“小爺魏小五,今年十六,要跟著徐將軍去邊關殺狄狗!死則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好!”徐牧眼睛微紅,倒滿面前的酒,灑在墳頭之前。

“陳白山,告訴侯爺,你的刀是否繡了?”

一個老卒精神抖擻,穩步出列,屈膝跪在墳山前。

“老夫陳白山,六十有四,尚能一刀劈馬!願跟著徐將軍,再殺上一場!”

“張峰!”

“徐將軍說,有一天,要讓天下的百姓都吃飽飯,老子餓慣了沒事,但見不得妻兒鄰人受餓,沒人敢去,老子去!”

“馬忠!”

“侯爺,馬忠是個出宮的太監,但即便只有半截,老子也是吊卵的漢,拿得起刀,殺得了人!”

……

“好!”徐牧咬著牙關,眼淚珠子滾入酒碗。

他站起來。

在後頭,萬餘的人影也跟著起身。

“這天下,哪裡都是灰沉沉!天公不憐,朝堂不爭,老子們自己去搶!”

“同飲!”

滿口的烈酒滾入喉頭,徐牧舒服地打出一個酒嗝,他抬了手,將酒碗怒摔在地上。

乓。

乓乓乓。

上萬的人,也跟著聲聲怒吼,將酒碗紛紛摔碎。

“好兒郎,渾身是膽!”

……

坐在龍椅上,袁安抬起頭,看著面前,已然有些空蕩蕩的金鑾殿。

“那個一品布衣,可還在長陽城?”

每每聽到徐牧的名字,莫名的,他便會有一些心悸。

“回陛下,尚在長陽城。有、有許多百姓,願意跟著他。”

“多少人?”

“已經到了萬人。”

“真要造反!”袁安臉色惱怒,“定南侯呢,讓定南侯去剿了他!”

“定南侯尚在靜養……”

“其他的定邊將?有無來勤王的?”

“並、並無。”

“燕州王,蜀州王,歲貢的事情,可有了回覆?”

“除了涼州王,其他的二州,包括渝州,都、都沒有送來半匹綢緞。”

“都是些廢物!”

袁安變得愈漸暴躁,抓了面前的玉酒盅,往前狠狠擲去。

長陽城。

徐牧皺住眉頭,坐在水榭書院的垂柳下。面前的小汪湖裡,至少有十幾個書生,被他踹入了河流,痛哭哀嚎。

“主子,陳長慶還留在皇宮養傷,請了不少名醫,聽說治好了毒。”曹鴻沉步走近,“三萬人的暮雲營,都被他調到宮裡去了。”

“他是真的怕了主子。”

“若是如此,根本殺不得。”

留著陳長慶,無疑是一件後患無窮的事情。關鍵這人極度狡猾,一有什麼風吹草動,便又立即隱遁了。

只可惜刺客白褚,費盡心血的一擊,卻只戳瞎了一個眼睛。而且,現在他帶著萬餘人,一直留在長陽城,也不是個辦法。

“另外,李碩墨被人殺死了,屍體拋在李府門前。”

“洩怒?”

“應當是。”

“曹鴻,派兩個人去收屍吧,他也算有了惡報。”

曹鴻點點頭,轉身便去吩咐。

“天上清光留此夕——”

“閉你孃的嘴。”徐牧轉過頭。

兩個正在讀頌詩的小書生,怔了怔後,急忙連滾帶爬地跑出半里之外。

沉默籲出一口氣,徐牧緩緩起了身,抬起頭,遙遙看著正北皇宮的方向。

不久之前,這株垂柳之下,同樣坐著一位愁容滿面的白衣人。看著滿目破碎的江山,邊咳邊捂著胸口。

“侯爺,我又要去邊關了。”

徐牧沉沉閉上眼睛。

最好的計劃,是帶著萬人去蜀州,加之八千的虎符軍。步步為營佔了蜀州之後,再借著腦海裡的各種知識,積糧鑄器,坐觀天下風雲,再尋逐鹿的時機。

他是紀人,也不是紀人。

但他的血,不管在何處,都應當是熱的,熱得燙了胸膛。

“於統領,今夜去取器甲。”

“取器甲?莫非是徐將軍藏著的?”走過來的於文,臉色驀然一怔。

“長陽總司坊。”

“士卒無甲無戟,打不得仗,我等並非是烏合之眾。”

於文頓了頓,瞬間明白了徐牧的意思,穩穩點頭。

“徐將軍放心,我這就去準備。”

“取了器甲,先去渝州王那邊。”

“徐將軍,若總司坊要攔著,當如何。”

“抬刀,不退者皆斬。”

“好。”於文滿臉豪氣。

陳長慶那個王八殼子,把三萬暮雲營都調入皇宮保命,剩下的那些救國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大多會睜隻眼閉隻眼。

簡單一句話,以袁安的鼠兒膽,陳長慶的野心,這窩在長陽城裡的小朝廷,只會越來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