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用膳的時候,是沒有人說話的。

徐鶴剛開始時滿腹疑惑、戰戰兢兢,食不知味。

但漸漸也就放鬆下來了。

所謂戰戰兢兢不過是對皇權的恐懼,說白了,把至正帝剝光,他也不過就是個普通人。

修道?

他修道就不吃喝拉撒了?

皇帝?

做皇帝的就沒有七情六慾了?

既然大家都是同一種生物,那我做到行之有禮節便行了,何必過於小心翼翼。

放平了心態,徐鶴頓時感覺身上也輕鬆了。

什麼武將不武將得管他呢,就算他做了武將,誰還敢真把他當成武將?

你叫武將考個小三元、解元、會元試試?

咱這輩子走到這一步,就算大魏朝明天亡了,下一個朝代修《魏史》時,肯定都得把他名字寫上去。

為啥?

讀書讀到徐鶴這階段,那也是本朝蠍子拉屎——獨一份了!

想通後,徐鶴第一次微微抬頭看向眼前的食物。

“這茄子不錯,皇帝吃的,我也要嚐嚐!”

徐鶴第一次主動伸了筷子夾起一口茄子放入口中。

剛剛聽說這道菜叫什麼“茄鯗”來著,徐鶴當時就覺得這名字耳熟,當徐鶴將菜夾到面前時,他終於知道這道菜是啥了。

所謂的鯗,就是破開肚子晾乾的魚乾。

比如牛肉鯗、筍鯗,一般指的是醃臘成乾的片狀物。

茄鯗,顧名思義,就是切成片裝醃臘的茄子。

徐鶴之所以聽這菜名熟悉,是因為《紅樓夢》中劉姥姥進大觀園,就吃過這道菜。

書中對這道菜的做法是有記載的,王熙鳳告訴劉姥姥:““這也不難。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簽了,只要淨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並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乾,各色乾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雞湯煨乾,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裡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瓜一拌就是。”

所謂的雞瓜其實很多人看成雞爪,但事實上……

這說的是雞的腱子肉或者是胸脯肉。

徐鶴朝盛著茄鯗的碗裡看去,果然,還真有雞丁狀的東西。

後世都傳曹雪芹其實是官宦後代,現在看來果然不錯。

這種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菜品,也只有皇家和重臣家中才用得起吧。官小了也吃不消啊。

再看看這一整桌的菜,幾乎每一樣都是看起來貌不驚人,實則內裡的精細功夫嚇人吶!

至正帝這邊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他其實在用膳的時候一直關注著徐鶴。

剛開始時,這小子拘束得很,一副鄉下小子放不開的樣子。

但突然一下子好像又大方起來了,別的人跟他一起吃飯,只敢夾面前的一兩道菜,草草吃些就放下筷子不再用了。

搞得至正帝也潦草吃點便讓人撤下了。

但今天……

這小子竟然在面前扇形區域裡,把力所能及,夠得著的菜全都嚐了一遍。

而且一碗吃完還不夠,小太監又去盛了一碗,引得周圍伺候的太監們紛紛側目。

不過至正帝倒不覺得徐鶴失禮,反而覺得這小子膽子大,也沒什麼彎彎繞繞,性格上倒是天真活潑!

而且能吃,在至正帝看來,那是好事,年輕人嘛,如果像老頭子一樣吃點東西就飽了,那還叫年輕人嗎?

最後,看著徐鶴吃得那麼香,把至正帝也饞到了。

他破天荒地對王吉道:“去,給我再盛半碗火腿鮮筍湯!”

王吉詫異地看向至正帝,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興高采烈地另取一隻小碗盛湯去了。

半碗湯,至正帝很快就吃完了,那邊徐鶴還在意猶未盡地盯著一個鮑魚味的白蘿蔔大快朵頤。

不過他看至正帝放下碗筷時,趕緊將嘴裡的食物吞了下去,然後也放下碗筷,站起身候著。

至正帝笑道:“你胃口倒是好!”

徐鶴老臉一紅道:“小臣得蒙陛下賜下飯食,私心裡想著多吃些,回家也好告訴老孃,陛下吃的飯是什麼味道!”

“哈哈哈哈!”至正帝難得笑得這麼開心。

徐鶴的話將旁邊的王吉和一眾小太監全都逗笑了。

“你倒是有趣,等將來你用心做事,我叫皇后把你母親接進宮來,她親口嚐嚐不比你口述好?”

徐鶴連忙讓到一邊,跪倒在地道:“謝陛下!”

至正帝撫著鬍鬚道:“吃吧,想吃多少吃多少,不必管朕!”

在這一刻,徐鶴覺得至正帝這個人還挺好的,最少對自己還不錯,人也溫和,辦的事也地道。

很像後世單位上那個體貼關懷下屬的局長!

但徐鶴知道,領導叫你吃,你不能真讓領導等著你吃完,他連忙回道:“回陛下,我已經吃飽了!”

至正帝點了點頭,揮手叫人將桌上的菜品全都撤下,王吉親自端了兩杯茶來放在至正帝和徐鶴面前。

至正帝溫言道:“坐吧,我們說說話。”

等他坐下後,至正帝用碗蓋撥了撥茶葉,似乎是漫不經心問道:“聽說兩淮鹽場的灶丁,如今都仰你們徐家之福,日子過得比以前好多了?”

兩淮灶丁大幾十萬人,你要這麼問,誰敢亂講話。

徐鶴剛剛放鬆沒多久的心,一下子便又緊繃了起來。

“灶丁們的日子過得好,是朝廷的綱運法頒佈之後,灶丁們對鹽貨有了議價權,那是朝廷的恩典,跟臣家無關!”

至正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著問道:“聽說綱運法是你想出來的辦法?我記得你想出這主意時,連個童生都不是呢吧?朝廷這麼多大臣,卻讓你想出這個辦法,你說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朝中的每個大臣都有自己的利益集團唄,還能怎麼回事?

“這,額,是小臣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至正帝笑了笑:“老氣橫秋!”

“據朕所知,你也跟盜匪和倭寇打過仗的,按理說對兵策也是略懂,你說合肥之事,派去了團練,究竟有沒有把握!”

說到底,這位最關心的還是南方的反賊啊!

徐鶴不想剛見面就給皇帝留下狡猾多智的印象。

所以在沉思片刻後回道:“臣的一個朋友就是海防營的書記官。此人湖州人士,名叫周弼,家中有兵書傳下,頗有智謀,若是駐守冷水關的官軍能多聽聽他的意見……”

至正帝聞言,撫須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