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窗戶大開著,夜風滿屋。

窗外沒有月亮,但見滿天繁星。

這些細碎的星光匯聚到了地上,眼睛適應了夜晚的光線之後,便也可以憑此視物。

不能看見地上和遠處的細微動靜,但也能看見城市的輪廓。屋頂簷角一直往遠處延伸,直到分不出它們和黑夜的差別,有一種寂靜的美。

身後傳來清細的聲音:

“你在看什麼?”

“聽說這座城裡有妖怪害人。”宋遊趴在窗戶邊,頭也沒回的說,“三花娘娘昨天晚上出去逛,有看見妖怪晚上出來走嗎?”

“沒有看見。”

身旁一道影子刷的一下躥了上來。

三花貓站在窗沿上,舒展著身子,同時說道:“不過有很多人在路上走,走起來身上咵嗤咵嗤的響。”

“是巡邏的。”

“巡邏的~”

“禁衛軍。”

“禁衛軍~”

“就是守護這座城市的人類軍隊。”

“我還沒問!”

“沒有關係。”

“不過三花娘娘昨晚在房頂上走,倒是感覺很遠的地方有妖怪,只是離得太遠了,三花娘娘也不敢跑過去看。”

“離它們遠些。”

“你在找妖怪嗎?”

“隨便看看。”

“看到了嗎?”

“當然沒有。”宋遊小聲說道,“也許是這邊太窮了,妖怪都不想來。”

“太窮了~”

“三花娘娘覺得我在這裡買張長榻怎麼樣,長榻大概這麼高。中間擺一張茶几,差不多這麼高。”宋遊在窗戶邊比劃了兩下高度,最高的茶几大概只在窗戶下邊一丁點,“這樣方便我們以後在窗邊看風景,三花娘娘也不用每次都跳到窗沿上來了。”

“三花娘娘不會掉下去。”

“但是茶几可以趴下來。”

“三花娘娘看見有人坐著那種搖啊搖的椅子,好像很好玩。”

“三花娘娘喜歡那種啊……”

宋游回過頭來,藉著昏暗的光線打量了下樓上的空間,感覺可以放得下。

“那種要花很多錢嗎?”

“得去看了才知道。”

三花貓扭頭和他對視,湊得很近:“我們是不是沒有錢了呀?”

“還有一點。”

“只有一點了嗎?”

“差不多吧。”

“人是不是沒有錢不行啊?”

“……”

這問題倒是讓宋遊好好想了想。

若說人沒有錢不行,似乎不太對。在這個年頭,也確實有很多偏遠地方的人一年到頭也用不了什麼錢的,甚至乾脆不用錢,需要鹽的時候就背上東西下山一趟以物易物,其餘時候自給自足,過著極其原始的生活。

可若說這句話不對,似乎也不是很恰當。

書中快意恩仇的江湖好漢,有時也會被一文錢所難倒,甚至多數江湖人都在為了錢而奔波。

人們印象中的修行高人,除了極少數山中隱士,或正統的苦行僧,其它大多數還是需要用到錢的,只是多少的區別而已。

陰陽山上之所以有伏龍觀,後來這麼多代觀主不乏任性之人,也都沒有把它拆掉,不就是道觀可以提供與世俗互動的便利,在懶惰之時,還可以靠它收些香油錢過上混吃等死的日子嗎?

宋遊行走人間,也是需要用錢的。

只是江湖人往往灑脫,有錢就酒醉今宵,無錢餓著肚子也不怪誰。道人心性淡然,有錢就過好一點,無錢日子緊一點也覺得無所謂。

想了一會兒,也只說道:

“差不多吧。”

小貓兒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明明是一張貓臉,一時卻看出了幾分愁緒:

“那我們怎麼辦呀?”

“賺錢唄。”

“怎麼賺錢?”

“想辦法。”

“三花娘娘今天白天出去逛的時候,看見那邊一條路上有人在賣小貓。”三花貓揚了揚下巴,指了一個方向。

“嗯?”

“你可以把三花娘娘賣掉。”

“……”

宋遊實在忍不住露出笑容:“三花娘娘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伱把三花娘娘賣掉,等你拿到錢了,走遠了,三花娘娘再偷偷跑掉,來找你。”

“那樣做不對。”

“那捉耗子可以掙錢嗎?”

“不知道。”

宋遊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我們只是錢少了,並不是沒有錢,何況沒有錢也不會餓死,三花娘娘不需要為此而擔憂。”

“不會餓死嗎?”

“不會。”

“哦……”

“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可以透過偷搶騙的方式去掙錢。不過三花娘娘是隻正直的貓,想來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用我來說。”

“對的。”

“三花娘娘果然正直。”

“隔壁那個女的人貼在牆壁上偷聽我們講話。”

“沒有關係。”

“她又悄悄的回去了。”

“沒有關係。”

“她到床上去了。”

“別偷聽了。”

“它自己聽見的……”

“睡覺吧。”

宋遊把她從窗臺上抱起來。

房間中安靜了一瞬,隨即才響起三花貓的聲音:“你幹什麼?快把我放下來……”

……

來到長京的第三天,宋遊起得早些。

這次倒是遇到了那位女俠出門。

依然是一身灰黑色的厚衣裳,可能便於攜帶兵刃,關門時遇見宋遊,她乾笑了兩聲,好像有點尷尬:

“哈哈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挺好。”

“我昨晚好像聽見隔壁有人說話,不曉得是你在說,還是另一邊的鄰居在說,兩邊都湊近聽了一下,好像是你這邊在說。”

“沒有關係。”

“……”

“女俠出門嗎?”

“是、是啊,出門幹活了。”

“慢走。”

“多謝。”

女子鎖上房門,扭頭就走。

早晨霧濛濛,身上衣服又是灰黑的,很快就看不清楚了。

這麼早不知道去做什麼。

這位女俠前天的一番話說得是極好的,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事情做,即使是舊識,也該保持一定的距離,所以宋遊並不想知道她去做什麼,只待她走遠便收回了目光,回到屋子裡,不慌不忙的做飯。

熬一鍋稀粥。

出門到街東頭的肉鋪買點肉臊子,一兩即可,買點青菜,切碎時粥剛好煮得成形,都丟進去,便是一鍋肉末青菜粥了。

吃完飯,問一問鄰居哪裡有賣舊木具的,道人與貓便往那個方向走去。

好似走錯路了……

不過問題不大,有閒心走到哪裡都不是彎路。

忽然有人攔住了他。

是一個蓄著長鬚的中年人,身著道袍,手上拿著一面算命幡,既是旗子,也當柺杖用,一開口就是:

“官人,貧道見你左顧右盼,眼神不寧,黴運纏身,最近行事可能不利呀,若是進京來趕考的,不如測一測命,捏骨測字貧道都很擅長!知曉了後續如何,心中便有底了!”

宋遊轉頭看向他。

三花貓也仰頭看他。

算命幡由一根木杖加旗幡組成,旗幡上只有一個“解”字。這個“解”和酒旗上的“酒”字差不多,是大晏算命先生的招牌。

宋遊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這才笑著拱手:“道兄有禮,其實在下也是一名修道之人,並非進京的考生,只是今日出來沒穿道袍。”

“官人何故欺瞞於老夫?”

“在下句句屬實,道兄還是別處找生意去吧。”

“不信便罷了……”

算命先生搖了搖頭,也離開了。

這一路走過,像是這樣的算命先生,居然遇到好幾位。

大晏現在其實很流行卜卦算命,解夢去厄,尤其是在朝廷信奉道教,當朝國師便是以卜卦算命出名的大環境下,長京算命先生多不勝數。

除了這種最低端的“遊卦”,還有在街邊擺攤設點甚至搭了棚子的“坐卦”,也掛一面解字幡,大家遠遠看見便知道這裡是做什麼的了。做得最好的甚至在繁華路段都有自己的店面,門口排成了長龍,常有士大夫前來請教。

是了,快要到春闈了。

大晏人在考試、遠行或做什麼重大的事情之前,很喜歡找算命先生算一卦,現在眾多考生匯聚長京,怕是周邊郡縣的算命先生、乃至平常做其它營生的人這會兒都穿上算命先生的服裝,來賺外地考生這一筆錢了。

官府對這類營生管得最寬,辨不出真假,便都不敢得罪。

這倒是給了宋遊一些啟發。

繼續找賣舊傢俱的地方。

路旁偶爾聽到有人討論,便是前些時日工部侍郎在家中被妖怪吃掉的事,可謂震驚朝野。尤其這麼久還沒有抓到妖怪,平民百姓人心惶惶,暗中的兇惡之徒和妖魔鬼怪則彷彿受了激勵,越發興奮起來。

而且快到春闈了。

道人帶著貓兒,自鬧市中走過,也自小巷中穿過,腳步緩慢,與身邊匆匆忙忙的行人相比,好似格外蔑視時間。

一邊走,一邊看,一邊聽。

聽這長京城的故事,看這方土地的人又過著怎樣的生活。

走到下午,才算買到心怡的長榻、茶几與布墊,還有一張很老舊的搖椅,花了不少錢。

順便也買了幾麵店旗。

回到家中,取出筆墨,一張寫上“道”字,斜插在門上,往外招出。另外兩面長條的旗子,寫上具體事項,掛在大門兩邊。

驅邪降魔;

除鼠去憂。

宋遊看了又看,十分滿意。

於是低頭對三花娘娘說:“若有人來店中驅邪降魔,就是我的活兒,若有人來求助捕鼠,便得麻煩三花娘娘了。”

“喵?”

“不知道……”

宋遊便露出微笑。

與人消災解厄、驅邪除魔也好,捕鼠殺蟲也罷,都算行了好事。至於三花貓問的能掙多少錢,他現在也不知道,只看顧客了。富有的、大方的也許便給得多一點,貧窮的、窘迫的便給得少一點。掙得多一點,便吃好一點,掙得少一點,吃差一點也就是了。

不過換種方式生活,換個角度看這人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