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蔚藍無邊,一艘小舟飄蕩其中。

船上有人躺著,有人划船。

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

“三花娘娘划船技術越發熟練了啊。”宋遊懶洋洋的躺在船上,寬大的斗笠將海上烈日完全擋住,他抱著一顆椰子,以細竹管吸著,看著那穿著蓑衣戴著斗笠划船的女童,“乍一看我還以為是個從小在海上生活的老漁民呢。”

“三花娘娘很厲害!”

“不僅厲害,而且劃得很快。”

“對的!劃得很快!”

小女童聞言立馬加快了划動的速度。

“三花娘娘不會累著了吧?”

“三花娘娘不累!”

“倒也是,三花娘娘如此厲害,怎麼會劃一會兒船就累著了呢?”宋遊說著轉頭看了一眼,指了個方向,“往那邊走。”

“好的!”

小女童使勁往前划著。

那邊有幾塊礁石,堪堪露出水面。

礁石上坐著兩道人影。

兩道人影皆強壯而有力,盤坐在礁石上卻一動不動,不知坐了多久,遠遠看去,只見得周邊靈力彙集,而他們宛如石塑。

“咣……”

小木船撞到了礁石。

小女童不免一驚,連忙側身去看。

還好船沒有壞。

兩道人影則已經睜開了眼睛,動作幾乎一樣,同時起立,向道人行禮:

“見過仙師。”

“我等恭候仙師已多時。”

“那兩座島嶼兩位可還滿意?”宋遊也穿著蓑衣戴著斗笠,像極了一個老漁民,只是卻不等他們回答,便又繼續開口說,“以在下看來兩位作為當世少有的大妖,本體便有山嶽那般大小,那兩座島嶼作為兩位的道場,實在有些憋屈了。正好在下這段時間行走這片海域,發現這一整片區域有大大小小諸多海島,都靈力充沛,靈韻玄妙,正好在下從中取走了東方土,也不知未來有何變故,便請兩位替我留在這裡,照看一二吧。”

“仙師意思是,這一大片海域的海島都劃給我們作為道場?”

“那海龍王可能同意?”

“為了替代東方土的效果,我已在這片海域佈下大陣,從今以後,外界的生靈都很難以進來。”宋遊如是說道,“兩位若願留在這裡,便需抽空替我維護這方大陣,不要使之靈力枯竭。替我照看眾多海島,使其風平浪靜,同時若哪國因靈韻消減而起了大亂,也及時通知我。還要替我監看著海上航運,若那海龍再興風作浪,從此以後,這大海兩位就可來去自如了。”

“原來這段時間這方天地靈韻的變化乃是先生為之。”

“我等願意。”

“沒有什麼好交代兩位的了,只願兩位在此安心修行莫要作威作福。也算不辜負我了。”

宋遊抬手在空中寫字,寫出兩個符文,光芒竟是凝而不散,再隨意揮一揮手,便飛向了兩名大妖,便是操縱法陣的憑證了。

與這般大妖,也無需多說。

“多謝仙師!”

“定不辜負仙師大恩!”

“仙師請放心,若那蛟龍違背信諾,再在海上興風作浪,不必先生出手,我們兩個拼盡全力,也要將它誅殺於這片海上!”

兩位大妖都對他鄭重說道。

“也多謝兩位。”

對他們的品德,宋遊還是信任的。

當初在業山就領教過一次了。

“走吧,三花娘娘。”

“好的……”

小女童將船槳倒推,便使得小舟往後退去。

道人站在船頭,掐印施法。

“嗡……”

遠方海天之間逐一亮起光澤。

在那遠得看不見的地方,好似有一方方無形的幕布,自天空垂落,又自海上升起,海上的島嶼一座座或是被霧氣氤氳,或是扭曲變換,一時像是成了海市蜃樓一般,再一會兒,便都從海上消失不見。

小舟慢慢駛進無邊大海,很快就成了個看不見的小黑點。

此時海上比剛來的時候要涼了許多。

縱使仍舊是個晴天,陽光灼熱,照在衣服上,透進來的溫度也弱了許多。

“快立秋了啊……”

“快立秋了?”

划船的小女童瞬間捕捉到了重點,手上動作仍舊不停,卻直直把他盯著。

“是啊。”

“那三花娘娘就又長一歲了。”

“可不是嘛。”

“這是幾年了?”

“明德九年了。”

“九年了……”

三花娘娘眼睛看天,算了一下。

就算是從自己遇見道士、可以變成人那天開始算起,都已經八年了。

怎麼還是沒有長高多少呢?

三花娘娘一時有些苦惱。

道人則已經拿起了魯知縣贈送的魚竿,在船中水盆裡找了一條小魚,穿上魚鉤,便也學著此前的三花娘娘,在海上垂釣。

……

浪州,嵐安縣,縣衙。

今日縣衙有客來訪。

據說是從陽州來的海商。

陽州向來富庶,海商冒著風險,更是好比去海外撈金,賺得盆滿缽滿,魯知縣不知這群富商為何會跑到自己這個偏遠地方來,但既然人家都恭恭敬敬提著禮物登門拜訪了,他也沒有拿捏官架子,而是熱情迎接。

雙方一聊才發現——

這群海商竟是前兩個月才從長臂國回來的。

這可不得了。

近一年多以來海上風浪頻繁,好多都是足以把船掀翻的大風大浪,還有人在風浪雷雨中見到過巨大的龍形身影,都說是海龍王發怒。這一年多以來沿海各地只聽說海商們燒香拜神越發頻繁,可但凡拜的神真的管用的、平常也敬奉得殷勤的,得到的啟示也只是這段時間不要出海,還沒有聽說哪裡有人敢於出海和從海上回來的。

更別說長臂國這麼遠了。

魯知縣本不是科考出身,對商賈也沒有任何輕視,反倒早年也曾經常,很佩服這些有膽識的人,於是與之詳談。

這一談便更不得了了。

聽說他們滯留長臂國長達大半年,在海上風浪趨於平靜後,便鼓足勇氣出海,卻不料一路仍是風險重重,眾人斬過夜爬船身的海妖,也曾智退過比帆船還大十倍的海獸,遇見過風雨,甚至親眼見過海龍王。

回到陽州後,大家都後怕不已。

既休息了一段時間以安神,同時這段時間以來,也常常有陽州的海商來尋找他們,向他們打聽海上安全與否,一時也走不開。直到最近閒下來了他們才抽空來到這裡,卻是有事來請教魯知縣。

魯知縣聽得敬佩不已,又十分疑惑。

不知這群陽州的海商跑到浪州這偏遠之地來問自己一個知縣,是想打聽什麼。

“知縣大人有所不知當初我們在海上遇到海龍王,那日海上風浪大作,雷霆萬千,有一面巨浪朝我們拍來,活像是一面山一堵牆,當時我們全船的人都以為命將休矣……”賈船主睜大了眼睛,彷彿仍被當時景象所震撼,“卻見一道刀光劈開了巨浪,我們向著刀光看去,剛好,就有一道雷光映出了那邊的景象,只見海面上飄蕩著一艘小木船,船上站著一個道人和一名小女童。”

“哎呀!那定是遇到神仙了!”

“我們也這麼覺得。”賈船主說道,“等到白天風平浪靜後,我們將神仙請上船來,熱情招待,詢問神仙名諱,神仙卻不肯承認,只說自己是從逸州來的一名修道之人,說是從浪州嵐安出海的。”

“逸州道人?”

魯知縣忽然愣了一下。

“正是。”賈船主點頭道,“我們與神仙分別之後,都很後悔,沒有問清那位神仙高人在逸州那座宮觀修行,不說為他立廟塑像,至少等以後老了不跑船了,得了閒,得去逸州宮觀上幾炷香,還個恩情。後來回到陽州之後我們越想越悔,再加上別的海商也說我們該問清楚,思來想去也只好來嵐安縣問一問知縣大人了。”

“那位神仙高人長什麼樣?”

“樣貌年輕,身著道袍,氣質出塵。”賈船主說道,“神仙身邊有隻三花貓,初見之時又是一位身著三色衣裳的小道童,還有一隻燕兒仙。”

“……”

魯知縣陡然愣住了,睜大眼睛:“你說那神仙高人只一刀劈開了山一般高的浪?只說一句,海上便開霧見日?”

“知縣大人見過高人?”

“何止見過……”

“哦?”

賈船主頓時喜色連連:“想來知縣大人也必定知曉神仙高人在何處修行了?”

“自然知曉。”

魯知縣愣神過後,倒也沒有隱瞞。

只是他也忘了那間道觀叫什麼了,只記得在靈泉縣,又聽那位道人說在陰陽山,便如實告知給海商,讓他們有心的話,今後便去尋找,隨即又連忙抓著賈船主的手,問起他那晚的經過。

一時不禁一陣恍惚。

相談許久,才將海商送走。

隨即魯知縣獨自一人留在屋裡,仍忍不住來回踱步,忽然想起了自己聽聞過的不少神仙故事——

故事中人,少有一眼就認出神仙的。

最多像是自己一樣,覺得那是一個有些道行的修行高人,就算很有眼見的了。

可又哪有修行高人能舉手止風浪的?

“肉眼凡胎啊……”

魯知縣忍不住嘆了一聲。

當晚在床上輾轉反側,那日相處所有細節皆浮現於腦海,一一回現,不知是心有所想,還是神仙託夢,等到睡著之後,竟真夢見了神仙。

夢見模模糊糊,好似看得清,又好似看不清,天地之間霧茫茫,道人好似還是那般身影,與自己說話。

等到魯知縣一覺睡醒,只記得神仙高人告知他,多年以後,也許會有人從海上來,也許沒有,若那些人說是從小人國來的,便請知縣大人將他們當做歸附大晏的海上流民,妥善安置。

直至睡醒許久,也不知是真是假。

或許要等到多年後才知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