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娘娘給我開門。”

“底下牆上有個小洞,你變成小人兒,從那個小洞裡走進來!”

“快給我開門吧。”

“吱呀……”

房門開啟,裡頭站著的是將袖子捋得老高、手上拿著一把刷子的小女童,胳膊白白淨淨,手上還溼漉漉的,似乎剛才在做什麼活兒。

“你怎麼不變成小人兒?”

“三花娘娘真是念念不忘啊。”宋遊說著淡淡瞄了她一眼,稍一停頓,忽然問道,“三花娘娘該不是最近寫到了小人國來了吧?”

“!”

小女童頓時一陣警惕。

“呵呵……”

宋遊笑了笑,抬步走進院中。

棗紅馬站在院子正中沐浴在陽光下,身邊有一桶還在散著熱氣的溫水,一根小板凳,地上一片溼潤。

“吱呀……”

身後的門又緩緩關上。

宋遊則回了房間。

今日陽光好,宜將窗戶開啟來睡。

不經意的瞄一眼院中,小女童又站在了板凳,拿著刷子,正刷洗著她的馬兒,其神情認真,動作柔和。

“刷刷……”

聲音在院中迴盪不絕。

宋遊本是想睡的,見狀又想多看會兒,看著看著,想起先前三花娘娘說的變成小人兒,便又取出了三方土,捧在手上。

準確來說它並不是“土”。

而是天地靈韻凝結,玄妙具化。

此前國師留下的兩方靈韻分別從北方和中原來,一塊像金屬,其性堅固靜止,一塊像沙土,寬廣包容。

從東南海外得來的水一般的靈韻,則是神秘莫測,流動難尋。

不過這些都只是它們最顯眼、最表象也最主要的靈韻特性,其實還有很多別的靈韻特性,大大小小,數之不盡,每一方都極度複雜,萬千特性中既有迥異之處,又常有矛盾處,還常有重合之處。

也許這些迥異之處,便是它們互補的地方,矛盾之處,便是它們碰撞出變化的地方,重合之處,便是它們交融鉚合的地方。

宋遊這一年以來常常感悟其中玄機。

此乃天地靈韻本質,又將凝聚出另一片小天地,天地玄妙自然盡在其中。

若說道法自然,這便是自然凝結。

陰間地府是國師的大機緣,是皇帝的大機緣亦是許多神靈的大機緣,宋遊即使只推進凝聚、參與建造,並不由陰間地府而攫取利益,可參與推動它的現世這個過程本身,就已經是他的機緣了。

宋遊本不求這些,到手上了,卻也不放過。

實在因為其中既有收穫,亦有樂趣。

能徹底參悟其中任何一方靈韻,都足以像是海外那片奇妙天地一樣,足以影響一方天地。若能徹底參悟所有,怕能自成一方小世界。

只是“徹底”二字,便太難了。

天地無窮,光陰無止,然而人壽人力都有盡時,區區百年時間,縱使再奇才,徹底參悟其中一方尚且不可能,若說全部參悟,更不可能。只是修行感悟亦如學習,道路看不到頭,不代表不能走遠,往前走出任何一步,亦都是自己的收穫。

能參悟多少,都是收穫。

哪怕一丁點,也是一種法術神通了。

還有最主要的一點——

那頭頂的天宮,也由此來。

天上白雲流走,時間漸逝。

靈韻悄然無息往外蔓延。

好像過了數日,又好像只是一瞬。

等宋遊從感悟中慢吞吞回過神來,床邊已經趴了一隻三花貓,埋頭睡得正香,外頭則已經是黃昏了。

半個下午已經沒了。

“唉……”

宋遊嘆了口氣,說好的午休,又作了雲煙。

小心掀開被子,剛想起床,不打擾到家裡的頂樑柱,然而貓兒敏覺,立馬便將頭從爪子裡抬了起來,扭頭迷糊的盯著他看。

“道士你醒了?”

“醒了。”

“三花娘娘做夢,好像夢見三花娘娘變成了一隻很大的貓。”

“恭喜三花娘娘。”

“剛剛三花娘娘進來找伱的時候,好像見到桌子變得好小,還沒有三花娘娘大。又見到板凳變得好大,兩邊都戳到牆上了,奇奇怪怪。”

“然後呢?”

“然後三花娘娘突然就變得迷迷糊糊,跑到床上做夢去了。”

“說不準那也是夢。”

“是哦……”

三花娘娘說著,忽然搖了搖腦袋,像是這才想起,連忙清醒,對他說道:“對了,那個從城外邊來的老的道士來找你了。”

“是嗎?”

“下午的時候!我說你在睏覺,把他叫到了堂屋等你,給他倒了蜂蜜開水,現在不知道跑了沒有!”

“那可耽擱客人了。”

宋遊連忙穿上衣服鞋子,往外走去。

……

堂屋中倒是有幾樣好傢俱,都是葉新榮祖上留下來的,好木料,好手藝,直到現在也牢固依舊。

文平子坐在椅子上,卻是一動不動,只低頭死死盯著茶案上的那杯蜜水。

文平子雖會法術,道行不低,擅長降妖除魔,但其實自身並不精於鬥法,多數是靠供奉的鬥部神靈,奉請神靈下界相助。此前因為與極樂神周旋片刻,受了些傷,加上過年也有別的事要忙,於是就沒有立馬來向宋遊道謝。如今新年一過,身體也稍微好點了,便連忙來了。

登門拜訪,聽說仙師在午睡,自然不敢打擾,本該在屋外恭候,好在三花娘娘盛情相邀,請他進屋等待,還為他倒了水,點了回爐。

一等就是一下午。

可誰曾想到這一下午竟如此奇妙。

先是杯中蜜水怎麼喝也喝不盡,不是喝完而自行斟滿,而是根本就不見少的。

文平子倒也知曉有類似法術,無論是空杯來酒,還是舉樽酒幹,無非都是暗地的搬運之法,也曾在長京見過別的道人表演這類把戲,配上一些手法與話術語氣,許多眼界過人的達官顯貴也會被唬到。然而以他來看,今日之事,卻全然不同。

此後水喝得太多不免便想上茅房。

文平子在這裡吃過一頓午飯,茅房在哪裡還是找得到的。

可是明明就看得到的茅房,短短的一條路,卻好似突然長了上千倍,兩旁院落景物時而依舊,時而被拉長,他走了起碼一個時辰,也只走了堂屋到茅房一半的路程,剩下一半,突然恢復如常,幾步就走到了頭。

若非知曉那位仙師的本性,知曉那位三花娘孃的本事,他甚至要以為是他們刻意捉弄自己、與自己開玩笑了。

回來走到院中,石板上那位三花娘娘刷洗馬兒留下的水跡未乾,路過時不經意的一瞥,竟見那一灘水漬忽然變得深邃幽藍,深不見底,探頭一看只見裡頭游魚無數、珊瑚成群,巨鯊捕食,是他這輩子也從未見過的深海之景。

文平子險些踩到掉了進去。

穩住身形,再抬頭一看,只見前方一間屋舍靈韻沖天,玄奧無窮,文平子睜大眼睛愣了片刻,如何還想不明白——

這哪裡是先生在午休,分明是在修行悟道,道韻透體而出,自然而然影響天地,這才造就了這般玄妙無窮的變化。

文平子亦是不敢打擾,卻也不願離去,連忙回到堂屋,靜坐等待。

若說藉此感悟個什麼,無人點撥,也是沒有頭緒的,可修道之人本是感悟天地攫取玄妙,只消坐在這裡,便已經感覺受益不淺了。

於是繼續飲水,不敢妄動。

直到杯中蜜水飲盡了,他便知曉,仙師已經醒了過來。

又稍等片刻,聽得屋外傳來腳步聲,他便連忙站了起來,等到宋游來到面前,便連忙行禮。

“宋道友,貧道此次前來,是為道友賀新春與道謝的。”文平子此次面對宋遊,越發的恭敬了,“多虧道友,貧道才能除了那極樂神,也算對得起陽州百姓和國師的交代了。”

“道友有傷在身,怎麼還親自來?”

“傷勢不重,已然好了。”

“還是該多休息才是。”

“只願沒有打擾到道友修行。”

“道友言重了……”

宋遊便請他坐下,熱情與之閒聊。

既聊極樂神,也說朝中事。

既說陽州風景,也談出書渠道。

聽說陽都許多官員都好奇宋遊,向文平子打聽,文平子不敢妄斷,只好來問宋遊。

“在下不過一遊方道人,等開春後天氣暖和一些了,鳥回花開,就要離開,何須在此地多添麻煩。”

“原來如此。”

“道友又有什麼打算呢?”

“貧道漂泊半生,也該安定下來了。陽都繁華,生活悠然,是個養老的好去處,城外天星觀諸位道友熱情好客,一直勸貧道留下來。貧道也在天星觀選了兩個有天賦又機靈的弟子,傳下衣缽。”文平子說道,“大抵今後就留在陽都了。”

“此乃陽都百姓之福。”

宋遊微笑著與他說道,誠心誠意。

聊了許久,又留他吃了頓晚飯,留宿一夜,第二天才將他送出門外。

文平子道謝不已,又有些遲疑。

走到門口,頻頻回頭,糾結許久,這才開口:“還有一事想請問道友……”

“但說無妨。”

“不知國師如今……”

“死了。”

道人的話乾脆平靜。

文平子的眼睛卻是陡然一縮,即使早有猜測,心中也起了驚濤駭浪,但也連忙拱手,告辭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