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陰,光線從木質的窗欞照進殿內。

霍去病接過卷宗,翻開檢視。

“這種事,對方必會小心謹慎,避免留下把柄,繡衣令掌握的是實證,還是佐證?”

“他用的手段或許很隱秘,但只要來回傳遞,就難免要經人手,總會留下痕跡。我繡衣麾下探尋各方之秘多年,除非沒有目標,否則豈會找不到線索。”

茹泊虎放下手裡的茶盞,狹長的臉上露出陰鷙神色:

“隆慮公主恨你,可能原因很單純。

但隆慮侯……就不一定了。”

他拿給霍去病看的,正是隆慮侯夫婦暗中行事的證據。

“他們錯的不是針對你,而是不該在你統兵出征時做這些。

伱若敗,危及的是我大漢邊關,陛下絕不會容忍這種事。”

茹泊虎掃了眼霍去病:“不過我二人設局讓他們暴露出來,對方畢竟是宗親,你確定要這麼做?”

那晚霍去病出徵前傳聲軍營,隨後三千精銳離營,動靜極大,稍有心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對方的膽子變大了,因為知道的人多,範圍太廣,不擔心事後調查。

卻不知霍去病早和茹泊虎張網以待,繡衣的人全員動作,在等著抓妄動者的把柄。

果然一抓一個準。

霍去病好整以暇道:“他們若沒問題,我們想抓也抓不到。

既然有問題就怨不得我們,做事但求爽利從心。淮南王不也是宗親嗎。”

“既然你想好了,那你再看看這個。”

這位繡衣令確定霍去病要扳倒隆慮一脈,才又取出一份卷宗。

還有藏貨……霍去病伸手接過。

“你可還記得,我們最早尋找那支暗中勢力時,感覺對方可能已經對長安,滲透的極深,處處都值得懷疑。”

茹泊虎說:“而一些宗室相關的人,離我大漢核心最近,最容易被盯上。

先帝時館陶公主一度掌握的外戚勢力極大,她留下的隆慮這一支,從那時候開始便被我注意。”

“所以隆慮侯陳蟜,背地裡很多事都被你挖了出來…怪不得他能及時把訊息傳出去。”

茹泊虎:“但凡宗室血脈,多少都被我大漢的國運護持,本該很難滲透,影響控制他們。但他們身邊的人如果想下手,機會就太多了,防不勝防。”

霍去病沉吟沉吟,忽然道:“平陽公主那邊,繡衣令暗中關注過沒有?”

平陽公主……茹泊虎呵呵笑了起來:“你指的是公主的夫婿,汝陰侯夏侯頗?

目前還沒發現他有問題。

那暗中勢力,也不可能影響控制所有人。”

霍去病嗯了一聲。

茹泊虎起身道:“你想出兵平烏桓,相關訊息我已整理出來,包括烏桓,鮮卑,扶余,肅慎等東部草原部落的分佈,下轄各部首領,重要人物的訊息,稍後讓宋然送給你。”

茹泊虎走後,時間已是下午。

霍去病本準備去城郊的軍營看看。

這時,董仲舒在禁軍引領下,從外邊進來:“陛下召我過去覲見,必也要讓人來傳霍侯,我們同去?”

董仲舒入宮,刻意繞過來邀霍去病同去,顯然有話要說。

霍去病應了,與其一起往皇帝的書房走去。

“我目下執掌太學,已進言陛下,將兵學列入太學六經之中。

霍侯若有人選舉薦,可來我太學授學,傳授兵理,為我大漢選拔兵家將才。”

這是董夫子對文武相合的進一步表態。

霍去病笑了笑,兩人來到皇帝的書房,見到公孫弘,李蔡,太常周平等幾人也在。

還有面色頹然的御史番系。

就在剛才,皇帝傳詔,免了番系的御史之位,由李蔡接任。

在歷史上,李蔡接任御史後,只十餘個月,又從公孫弘手裡正式接過了相印。

而李蔡拜相後空出的御史位置,則由後世大名鼎鼎,連老鼠都審過的法家大佬張湯接任。

這位在整個歷史長河中,都‘兇名卓著’的酷吏,著實是個狠人。

西漢的御史之位將在其手裡,被推行到極致,違反法紀者斬首都是輕的。

其人治獄用法的手段,嚴峻苛刻,又協助皇帝統一貨幣,實行鹽鐵官營,算緡告緡,打擊富商大賈,誅鋤豪強併兼之家。

他上位之後,西漢的氏族大家,將有一場大劫,過半都會被推翻均產。

張湯在御史位上的時候,權柄甚至還要壓過丞相李蔡一頭,可見其能。

法家也將因他而異軍突起。

被罷免的番系其人,能力還是有的,但他更擅長治理地方。

當年他就是因為上書引黃河之水,行灌溉之事增產,才被皇帝看重。

眼下其從御史的位置上下來,仍會回到地方幹老本行,做太守。

霍去病走進書房,掃了眼番系和此刻正擔任廷尉,坐在番系下首,面沉如冰的張湯。

有個說法是,皇帝劉徹麾下,流水的文臣,鐵打的武將。

劉徹做皇帝的五十餘年,單是丞相就換了十多個,其他文臣更不必說,能在一個位置上,坐穩三四年的已不多見。

唯獨武將就那幾個,始終不換,偶爾有下去的,還能復起。

“今日召集諸位,是要談議對東北邊境用兵。”

劉徹直入主題,目光極具壓迫感的掃視群臣:

“衛大將軍和郎中令,都建議擴邊,將烏桓,扶余等地納入我大漢國境,將國境線往北推,形成新的外圍縱深。”

國境北移,擴大漢土,是許多帝王渴求之事。

但實施起來難度很大,原因是大漢現在的疆土,繼續往北,地域開闊,都是平坦的草原。這樣的地勢,想穩守,對國力是個莫大的負擔。

不過眼下大漢武備鼎盛,遞增國境已勢在必行。

“冠軍侯準備什麼時候動兵?”

“冬時!”霍去病淡然道。

眾臣對視,幾乎忍不住要出聲反對。

然而看了眼李蔡和董仲舒,老丞相公孫弘,三人都穩坐,其他人便壓下了疑慮。

“冠軍侯能否說說冬時用兵的原因?需知冬時不利行軍,古來還沒有冬時北征的先例。”周平道。

冬季草原寒冷,不說行軍消耗大,稍有不慎連兵卒、馬匹都可能凍死,不戰自潰。

這是常識,但並不絕對。

後世的唐將李靖,就曾在寒冬的時候,率軍奔襲,力破東突厥。

打仗這種事,是要看天賦的。

有些將領不說在冬季的惡劣環境下用兵,就是春夏時節,一旦進入草原,荒漠這種缺少參照物的地帶,不用襲敵,自己就得迷路。

換成李靖,在寒冬的艱苦條件下,卻能以數千兵員深入草原,擊潰當時一度強盛至極的東突厥。

霍去病並未多解釋。

他已經和皇帝,舅父商量過出兵方略,到時看結果,比什麼爭辯都更有說服力。

“西關送來的訊息,說羌族正在大量集結部族,匯聚重兵,想要潰我漢軍。

且匈奴人也有策應之意,幫助羌、氐等族,亂我大漢西線。霍侯對西關可有打算?”周平眼巴巴的看向霍去病。

一系列戰事打下來,朝中大半臣子,對霍去病的統兵之能,越來越認可。

但西線距長安更近,姚招帶兵打了多日,也只獲得兩場勝利,未能全潰西羌聚集的部眾。

“我已看過西關送回來的戰報,姚招的戰略沒問題。

從敵我戰損上看,西線漢軍壓制西羌也不會有問題。”霍去病簡單說了看法。

在書房談議結束,他便離宮去了城郊的校場。

………

衛少兒這段時間,心情不錯,兒子出征平安回來,新婦劉清過門後,和她多了些走動,時常讓人把一應東西送到她這裡。

衛少兒找到了些當婆婆的自豪感,連日來都是美滋滋。

這天午後,她乘車架進入未央宮,看望妹妹衛子夫。

等她從宮裡出來時,卻聽到一個聲音,從車架外響起:“車內可是衛少兒。”

衛少兒掀開車簾,看見路旁的宮廷御道上,有另一輛輦車交錯而過。

就在她掀開車簾之際,那車內也探出一張雍容明豔,年近四十的面龐,帶著些譏誚的看向衛少兒。

“公主殿下。”

衛少兒吃了一驚。

對面的車架裡,露出面龐的正是隆慮公主。

她往長樂宮去,而衛少兒從未央宮出來,兩車正好在兩座宮殿中間的御道上相遇。

衛少兒對之前的主子平陽公主,乃至隆慮公主,有種多年積威下的懼意。

她忙從車上下來,對隆慮公主執禮:“見過公主殿下。”

隆慮公主打量衛少兒,心忖倒是巧了,正好遇上,冷笑道:“你以往遇到我,需跪下說話。這幾年卻是身份不同了,居然跟我執平禮相見。

可是忘了自己的出身?”

我妹妹是皇后,弟弟是大將軍,我兒郎中令,我兒之妻也是公主,我才不跪你……衛少兒心裡偷偷嘀咕。

她性子軟,沒什麼主見,讓她跟隆慮公主剛正面她不敢,但身後有這麼多人給她撐腰,你要讓她服軟跪下,她也沒那麼慫。

想到兒子,弟弟妹妹,衛少兒給自己壯膽,挺了挺腰桿:

“公主若無事我就去了。”轉身準備走。

隆慮公主呵斥道:“你若敢走,我讓人掌爛你的嘴……”

就在這時,隆慮公主生出感應,聽到皇帝隔空傳來的低沉聲音:“隆慮,你到朕這裡來!”

一刻鐘後,隆慮公主走進皇帝的書房時,本還面色如常。

但在進入書房看見皇帝掃過來,前所未有的冰冷目光那一剎,她才感覺到不對,心頭微沉。

“朕已下令,削隆慮侯封國,治陳蟜洩露行軍訊息通敵之罪,按律,斬其首!”

隆慮公主臉上瞬間血色褪盡:“你為了個外人,要殺我不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