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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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巴斯死了?”
洛嘉疑惑地看著眼前半跪在地的懷言者高階牧師,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而這位高階牧師卻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顫抖的身形象徵著他的心緒也與基因原體一樣極為震撼。
“…這…”
面對自己子嗣所表現出的震撼與沉默,洛嘉卻更加疑惑了。
他有些無法理解這則訊息的意義。
在他的眼中,那位虔誠而精明的艾瑞巴斯無疑是懷言者的中流砥柱,他的犧牲幾乎會象徵著隨行的懷言者戰團的全軍覆沒。
事實上,作為懷言者的首席牧師,艾瑞巴斯的地位不可謂不高。
洛嘉將懷言者的建制分割為了常規的戰團、以及以他自身為主導的牧師,而其中牧師的地位極為顯著。
懷言者軍團中的兩條權力線條經常交叉和漸進。雖說理論上兩條線是分離的,但沒有哪位低階連長會質疑一位高階牧師的權力。
艾瑞巴斯作為首席牧師,他象徵著第十七軍團牧師指揮鏈的中心。
他是除去戰團長以外,僅次於基因原體的存在。
按理來說,艾瑞巴斯甚至有資格能夠調遣一支遠征艦隊隨同。
而他卻死了。
洛嘉不記得自己有將艾瑞巴斯派遣往一些極為危險的異端世界。
懷言者的傷亡通常並不高。
第十七軍團最近也並沒有接受戰鬥烈度極高的戰場任務,他們的任務通常是去收復一些還未完全臣服於帝國的世界,以信仰與《聖言錄》來將那些尚未開化的野蠻信徒們收於麾下。
沉思了片刻,洛嘉問道。
“他是怎麼死的。”
面對基因原體的疑問,高階牧師低下了頭。
“…在完美之城,首席牧師被第十二軍團的基因原體以‘異端’的名義處決了。”
“理由…是‘謀劃背叛帝國’與‘異端信仰’。”
高階牧師的聲音有些顫抖,內心中似乎存在著難以言喻的掙扎。
“……?”
洛嘉的眉頭緊皺。
第十二軍團的基因原體,他略有聽聞…但‘背叛’為何又與艾瑞巴斯的死亡有關?
還未等待洛嘉思考明白前因後果,這位懷言者便顫抖著說出了更加重量級的訊息。
“帝皇…親自到到達了完美之城。”
“他要求…懷言者的艦隊,親自將完美之城摧毀。”
……
……
完美之城。
金色與猩紅的身影在走廊中踱步,交談的聲音迴盪其中。
“…他能夠理解您的意思嗎。”
“他必須理解。”
白玉鑄就的神皇聖像被燭火染上溫暖的色澤,似乎就連那緊閉的雙眸也流露出些許仁慈。
“…我本以為您在看過那樣的未來後,會稍微改變一下選擇。”
伊萊恩微微嘆息。
“尤其是…在我將那位將會引發一切悲劇的人渣殺掉之後。”
如同她所預料的一樣,在那場曠世的大戰中,時光在悄無聲息中已然流逝了數十年。
直至戰爭結束之後,她便被血神所掀起的亞空間風暴送達了現實宇宙的關鍵時間節點。
在她殺了艾瑞巴斯後沒多久,人類之主的艦隊便抵達了完美之城的上空。
並且…宣判了完美之城的死刑。
“……”
“未來不以任何主觀的預知而改變。”
人類之主沉默地仰望著那座雄偉而神聖的雕像,緩緩開口。
“而是它的存在,即不合理。”
言語中透露著的威嚴,象徵著他的決心與意志。
“…您對宗教的要求還是苛刻。”
對於帝皇所表現出的態度,伊萊恩不禁微微搖頭。
事實上,自從自己返回現世宇宙後,她便明顯感受到有著某種無形的推力在將自己推向那些必然而難以迴避的未來。
空蕩的右臂依然在隱隱作痛,某種無形之中的聯絡似乎正連結著遙遠的星空。
雖然極限戰士的艦隊並未如歷史中與帝皇一起抵達,但一連串的詭譎發展也正逐漸趨於暴走。
“並非苛刻。”
“因為我見過太多的悲劇與毀滅。”
帝皇的聲音中隱隱透露著些許惋惜,視線也從偉岸的聖象轉移到伊萊恩的獨臂之上。
他的目光愈發深沉,似乎是意識到伊萊恩的右臂仍在隱隱作痛,又似乎是察覺到她的右臂將會帶來不可言說的命運。
“那與即將要發生的一切而言…實在太過微不足道。”
“無論是洛嘉的命運是否無可挽回,無論第十七軍團是否與帝國背道而馳,無論…”
“那場叛變是否真正地發生。”
似乎意識到了帝皇的態度和目光,伊萊恩牙關微微緊咬。
“——我不理解。”
“您應該看到了…那場戰爭中,人類的反抗意志。”
“事實上,我看到命運並非是牢不可破的敵人。”
“在這份意志之下…每個人的犧牲都不是毫無意義,每個人也不該順從註定的悲劇。”
“哪怕只是微弱的機會…也存在著無盡的可能。”
在伊萊恩鏗鏘有力的話語中,人類之主的瞳眸些微閃爍了一瞬。
當他耐心地聽完這位女兒的反駁後,便緩緩闔上了雙眸。
“…代價,我的孩子。”
“重點…是代價。”
“或許你的意志的確足夠支撐起這份反抗,但你要仔細想好其中的代價。”
帝皇的聲音愈發冷漠,瞳孔中倒映著伊萊恩面龐上的不忿。
“你的軍團在與祂的戰爭中已經幾乎損失殆盡,你的國土在無休止的數十年戰爭中被消耗一空,你的生命和意志都差點被留在至高天。”
“…我不否認你與你的軍團所展現出的寶貴意志,但你不能去將這份的意志強加給你的其他兄弟。”
“尤其是…洛嘉。”
“你僭越地殺了他的首席牧師,將反叛的火苗傾倒在懷言者的頭上…”
“任何人,在真相來臨之前都不會央求一份來自未來的救贖。”
在帝皇冷漠無情的話語中,伊萊恩的拳頭愈發攥緊。
“哪怕他真的被你的一廂情願所救贖…但你的任何付出卻不曾被銘記。”
“……我不在乎!”
伊萊恩怒吼著打斷了父親的冷嘲。
“佩圖拉博、洛嘉、科拉克斯…我的這些兄弟們,他們都有著相應可以被救贖的機會!”
“我從不在乎代價,我也從不在乎任何銘記…”
在伊萊恩的怒吼中,人類之主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卻再也沒了任何冷漠。
“帝國本應該可以更好,人類也本應可以更好!”
是的,她從來都不在乎這種事…無論是否被銘記,無論她的掙扎是否有意義。
她只是想要將遺憾盡數彌補,她只想將不該發生的悲劇挽回。
自從伊萊恩在這個黑暗而可怖的宇宙中以基因原體的身份降生,來自命運的無盡枷鎖便環繞在了她的身邊——有著太多太多的悲劇與遺憾在那場來自眾神的幻境中上演,有著太多過於沉重的痛苦與憎恨被成千上萬次的絕望幻象刻在了她的身上,那一切對她而言都不只是幻境,那一切對她而言都不只是虛假。
每次過於沉重的背叛、每次過於痛苦的掙扎,都在伊萊恩的心靈上留下了巨大的瘡疤,即便她被帝皇的神聖金芒所救贖,但這些經由無盡苦酒所釀造的苦難過往依然存在於她的心中,潛伏在心靈之海的無邊黑暗,與那份詛咒的知識融為了一體。
以至於這份沉重的痛苦已然與她的靈魂結合在了一起,就仿若安格隆那枚象徵著悲劇的屠夫之釘一般。
即便她堅韌的靈魂足以阻隔一切沉重的苦難,但它亦在潛意識中無時無刻影響著她的抉擇。
…並且,她本人也從未想過要拒絕這樣的抉擇。
父親與女兒在沉默中對峙。
清冷的月芒照射在神皇的面龐上,華貴的大理石對映出些許耀眼的光澤。
人類之主凝視著伊萊恩鎏金瞳孔中所燃燒著的熾熱烈焰。
在其中,他看到了過於渺茫的希望。
但在一望無際的可怖黑暗之中…也已經足夠閃耀了。
就如同他自己一般。
“那麼…”
“就做好承擔這份苦難與責任的準備吧…”
帝皇輕聲低語著。
“我的孩子…”
在伊萊恩震驚的目光中,過於耀眼的熾熱靈能自帝皇偉岸的身影上迸發而出,整個教堂都被這堪比恆星的耀眼光芒照亮,就連夜空也被這宛若神蹟的場景撕裂出難以想象的光芒。
直至伊萊恩的視野在極端的耀眼中重歸正常,直至…她的右臂再次傳來了知覺。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右臂:極其華貴的鎏金臂甲與猩紅的綢緞覆蓋著整個右臂,自盔甲縫隙中顯露出些許耀眼的金色光芒,仔細觀看的話,會發現其內在並非是任何肉體,而是純粹能量所組成的存在。
然而,這份能夠恣意活動的靈活觸感卻代表著這份存在並非虛假。
“這…”
伊萊恩有些茫然地望著人類之主,然而他的瞳眸中卻只有無盡的憐憫與哀嘆。
彷彿注視著一個即將走向破碎結局的悲哀歌劇。
“現在,我知曉了…你那燃燒著的意志,你那直面無可違抗之物的寶貴勇氣。”
“所以,與之相應的是…更加沉重、更加難以承擔的責任。”
在帝皇那輕柔的聲音中,悠然迴盪著來自古老歷史的無盡哀歌。
他緩緩轉身,只留給伊萊恩一個偉岸的背影。
在這道背影中,伊萊恩看到了一切:奧古斯都、耶穌,初始的皇帝,最後的聖人,漫步在河畔的婦人,行走在林間的獵人…
一切都是祂。
祂也正與那尊神皇的聖象正在不斷重合。
彷彿從未改變。
“我的孩子。在這趟遙遠的路途上,你將會付出一切…”
“無論是大遠征的責任,還是改變命運的代價。”
“直至你精疲力盡…直至你所熟知的、你所珍愛的一切,都在奔赴命運的途中不可避免地走向毀滅。”
此時此刻,伊萊恩眼前的偉岸身影彷彿正在逐漸模糊。
彷彿這位身著耀金鎧甲的男人並非是頭戴桂冠的人類之主,彷彿這位閃爍著冰冷太陽光芒的存在並非是偉大帝國的帝皇。
而是一位被歲月與時光打壓至佝僂,但卻依然屹立不倒,蒼老而強壯的老水手。
……
至高天的波濤在毀滅大能的低語中恣意翻騰。
懦弱的靈魂在其中隨波逐流,頑強的意志在其中頑強掙扎。
在漆黑而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唯有來自諸神的戲謔凝視與嘲諷輕語,唯有冰冷的金色太陽所灑下的耀眼日芒。
舊有的棋局已然在勇者的奇蹟掙扎中被悉數打破。
嶄新的棋局在諸多棋手的輕語中再度展開。
他們的視線透過了靈魂之海,注視著那正在亞空間航道中全速行駛的第十七軍團艦隊,窺伺到了那位偉岸原體心中的隱約不安。
他們看到了他的養父暴跳如雷。
他們看到了他的信仰飄忽閃爍。
他們看到了他的思維正在動搖。
是啊…一切都已經被改變了,但一切似乎又未被改變。
靛藍的命運之弦正哀嘆著恣意撥弄,祂看到了無數種詭譎奇異的變化在這一瞬間交織。
淡紫的窈窕倩影發出了嬌媚的輕嚀,祂期待著更多沉重而飽含歇斯底里的慾望被恣意釋放。
深綠的腐朽庭院迴盪著憐憫的嘆息,祂哀憐著擁抱了所有未被滋潤的靈魂,將慈愛與絕望盡數賜福。
而猩紅的顱骨王座,只有祂的狂笑與咆哮。
那染著神聖鮮血的斷臂,正是祂在上場棋局中所贏得的獎勵,亦是這場棋局的嶄新賭注。
祂期待著她將其重新奪回,也期待著她是否會在下一瞬間倒下。
來自過去與未來的沉重巨斧將一切覬覦這份戰利品的身影盡數撕碎。
祂們都注視著她的身影。
祂們都注視著牧狼神與天使。
錯綜複雜的星河棋局已然在諸神的低語與呢喃中被步下,小丑的接連落幕也被祂們早已預見。
一場混沌的大潮在深紫的瞳孔中不斷蓄積,其中連祂們也未曾預見的無數未來正在其中含苞待放。
她那偉岸而渺小的身影,在迷霧之中不斷閃爍。
而燃燒過度的螢火…自然會迎來熄滅的結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