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聿明氏踏入房俊房間的同時,李恪與房俊聯名的戰報由戰馬八百里加急遞入京師。其時百官上朝,信使至太極宮外叩闕,口呼大勝,頓時引起大殿之上一片譁然。

“大勝?”

“怎麼可能,房二那廝不是都被團團圍困了麼?”

“就是,數萬人圍著他幾百人,不死就算不錯了,還大勝?”

“這小子一貫膽大,莫非謊報軍情?”

“極有可能……”

大殿上喧囂四起,議論紛紛,大多數都不信房俊能反敗為勝。

數萬人圍攻,內無強兵外無強援,形勢已是岌岌可危,就算能孤身逃出生天都近乎於天方夜譚,怎麼勝?想來必然是這小子僥倖捱到援兵抵達保住一命,但剛剛抵達江南就陷入絕地實在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是以這小子才矯過飾非,謊報軍情。

此子一向膽大,仗著自己宰相公子和帝婿的身份,什麼事情不敢幹?

當即便有治書侍御史劉淚出班啟奏道:“陛下,華亭侯身陷重圍怎麼可能反敗為勝?即便是勝了,想必亦是援軍抵達驅散亂民,與華亭侯並無多大幹系。請陛下明鑑,若有謊報軍情之處,請以國法軍紀為準,治其欺君之罪!”

殿中頓時便有大臣附和。

房玄齡默不作聲,還沒見到戰報呢,你蹦躂什麼?

岑文字一向看不慣劉淚朝秦暮楚的嘴臉,冷言道:“是非曲直,尚要看過戰報方能定奪。難不成劉御史已然見過戰報之內容,是以這般篤定?”

劉淚並不理會岑文字的嘲諷,淡淡一笑,也不還嘴。

事情明擺著,此時爭論有何意義?無論這份戰報寫的如何花團錦簇,房俊亦不可能當真反敗為勝!

武勳集團集體保持沉默,他們的心情是最糾結的。

即將房俊看作己方的一份子,希望其在江南能夠有所成就,藉以提升武勳集團的影響力,又希望房俊當真丟了性命才好,這樣朝廷就會對江南傭兵,武勳集團的利益可以最大化……

李二陛下沒心思理會大臣們鬥嘴,心裡隱隱覺得先前的猜測極有可能成為現實,急不可耐的說道:“呈上來!”

自有宦官將大殿之外的戰報小跑著送進來,呈給陛下身邊的內侍。內侍接過插著紅翎的戰報,躬身呈給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伸手接過,先是仔細檢查了一遍封口的火漆,見無異樣,這才用御案上的裁紙刀挑開火漆,取出信紙,細細觀閱。

良久,李二陛下才噓出一口氣,看了一眼都注視著自己的大臣,信手將戰報遞給身邊的內侍,讓其交給不遠處的房玄齡。

房俊乃是房玄齡之子,身陷重圍性命堪虞,身為人父自然心情焦灼。陛下看完戰報之後將其第一個交給房玄齡,亦算情理之中。再者說,房玄齡身為宰輔,亦有資格在陛下之後第一個觀看。

眾人都注視著房玄齡的表情,想要從他神色的變化當中看出這份戰報的內容。結果房玄齡一張老臉雲淡風輕毫無表情,即看不出鬆了一口,更看不出任何悲痛。

這房俊到底是死了,還是逃脫生天,亦或當真獲得大勝?

怎麼想都不可能啊……

房玄齡看完戰報,心裡一嘆,果然……

前幾日陛下就說這小子鬼的很,怎會輕易陷入困境,性命堪虞?果然是留了一手,等到全天下都已他回天乏術的時候,奮力一擊反敗為勝。如此則可使得自己的名聲享譽天下,平定山越叛民赫赫之功更是威震江南。而且根據吳王殿下與那個逆子附在戰報之後的迷信來看,這逆子是在江南各大家族派出精銳死士戰兵襄助山越人之後,才悍然出手,一舉將江南士族派出的死士戰兵屠殺殆盡。

這不啻於當頭一棒,狠狠的打擊了江南士族的氣焰。就像房家養在驪山農莊的那些部曲家將一樣,每一個家族都會有一些私兵,或多或少,用來做一些暗地裡的勾當。江南遊離於中樞之外,法度難行,士族之間利益的爭奪、對付平民的手段,都離不開精銳戰兵。逆子這一下子算是將江南士族豢養多年的家底一下子打掉大半……

但最關鍵的是,這逆子到底從哪裡弄出來一支具裝鐵騎?

江南雖然多河川,但平原之地亦有不少,這支具裝鐵騎簡直就是大殺器,能夠給予江南士族足夠的威懾,令其今後再有類似的舉動必然心有顧忌,不敢為所欲為。

可以說,只憑借這一戰,那逆子便開啟了局面,江南士族再也不敢肆無忌憚的明著幹,有什麼手段也只能放在看不見的暗處,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吾家之麒麟兒啊!

房玄齡欣慰在之餘,自然也不乏苦惱,對兒子滿腔怨氣。

你說你留一手就留一手吧,不願說出來也情有可原,誰能料到會不會有人暗地裡通知江南士族有所防範?若是沒有全殲江南士族的死士戰兵這一茬,此次大勝自然大打折扣。但你也不能作一首“粉身碎骨渾不怕”,右一首“生當作人傑”,搞得陛下心潮激盪感動不已,現如今陛下識破了你的鬼心思,以往的感動、欣慰便全都成了失態之舉,被你耍的團團轉,這讓陛下情何以堪?

最離譜的是,這次又寫了一首《念奴嬌》……

這時戰報已然穿越到了馬周的手裡,馬周輩分小、資歷淺,不虛顧忌太多體面,看完戰報,便抑揚頓挫的將房俊附在最後的這首詞唸了出來……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唸完,馬周嘖嘖嘴,搖頭晃腦的回味一番,大讚道:“這首詞堪稱神作啊,想必百世之後,亦可傳頌!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嘖嘖,壯哉,華亭侯!”

感嘆一番,馬週迴身對李二陛下躬身施禮,大聲說道:“臣為陛下賀!華亭侯揚威江南,威震屑小,實乃大唐之名將!且文華天授,足以流傳後世的佳句名作信手拈來,更可見吾大唐文風之昌盛。文武雙全,忠貞無雙,大唐幸甚!”

馬周本來就跟房俊交好,其人雖然性格嚴肅,但不失婉轉,如此可以為房俊正名之時機怎肯錯過?自然是要下大力氣鼓吹一番。

朝臣之中有跟房玄齡交好的、亦有跟房俊有交情的,當然也有捧臭腳的……見到馬周如此替房俊張目,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再說了,那房俊還是帝婿呢!單單從不久之前的那一場奢華隆重的婚禮,便可見皇帝對房俊的看重。

於是,大殿之上阿諛之聲不絕、諂媚之詞不斷,都將房俊說成了天上少有、地上全無的文武雙全的一代名臣。得此一臣,大唐可保萬年國祚,百世昌盛,堪稱古之管仲復生,伊尹再世……

房玄齡眼皮一跳,心虛的瞅了瞅李二陛下,太尷尬了。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則嘴角扯了扯,目光幽幽的盯著馬周……

自覺應該替房俊多說好話的馬周突然遍體生寒,好似被什麼猛獸盯上一般,狐疑的抬起頭私下觀望,正對上皇帝陛下那一雙意味深長、含義莫名的眼睛。

馬周忽然激靈靈打個冷顫,頓覺事情好像有些不妙。

卻又一臉懵然,全然不知不妙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