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樘並未阻止周樹發飆,他也想看看辛茂將的底線是什麼。

若當真是逼著周家借錢,他麼……他也不知道怎麼辦了。

辛茂將呵呵一笑,看著周樹,溫言道:“這位不必太過激動,某隻是個傳話的,您吹鬍子瞪眼,嚇住了某也沒用。首先,股份認購你們周家是簽字畫押了的,白紙黑字,就算官司打到御前,你們周家也是個輸,這一點您不反駁吧?”

周樹鼻孔噴氣,啞口無言。

於情於理,周家都得買下這個股份,要麼就鉅額賠償。被說你有錢沒錢,沒錢你就敢獅子大開口,胡亂報價?

沒這個道理。

辛茂將笑吟吟續道:“再者,晚輩大抵也能猜到您和荏木公的想法,不過是以為大總管要弄出什麼利滾利的高利貸,以此坑害周家吧?”

周樘不言,周樹則怒哼一聲:“難道不是?”

辛茂將搖頭道:“非也,您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冤枉大總管了。”

周樹問道:“此話怎講?”

辛茂將說道:“錢莊的利息是統一的,大總管根據目前民間借貸的具體情況,規定了利息為月利一分,十年之內絕無變動。”

周樘猛地瞪圓了眼睛:“一分利?”

辛茂將點頭:“沒錯,一分利。”

他自然知道周樘因何震驚。

眼下最流行的“九出十三歸”,既是你借款十貫,拿到手裡的是其實是九貫,到期還款則為十三貫。而在此之外,還要交付相應的利息,這個利息一般按月計算,大概在三分左右。

裡裡外外這麼算下來,簡直就是要人老命……

可是錢莊的利息呢?

就一分!

除了少許的“印花稅”之外,不再有任何說道。

周樘眉頭一挑,問道:“需要何物抵押?”

辛茂將笑道:“田產、房舍、商鋪,甚至字畫、珍奇之物皆可,而且,不僅僅是這次認購鹽場股份計程車族、商賈可以申請貸款,所有的能夠使得其商業專案得到錢莊認可的家族或者個人,都可以隨時隨地的申請貸款。”

周樘再一次心神一震。

他是宿儒不假,但絕不是自命清高的迂腐之輩,陽羨周氏能夠有現在蒸蒸日上的局面,與他的細心經營分不開。對於殖貨之道亦是頗為精通。

房俊的這個所謂的“錢莊”,可不僅僅是給那些認購了鹽場股份卻實在拿不出錢計程車族準備的,而是再下一盤更大的棋!這一手不僅將以往江南民間的借貸方式給予顛覆,使得大宗的借貸有了另外的選擇,不至於非得承受放貸之家敲骨吸髓的盤剝,更重要的,他實在有意識、有計劃的扶持那些資本並不充裕、卻著實有著經營頭腦的商賈。

亦或者……寒門!

周樘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急劇跳動。

如果倒向房俊,周氏既可以保住現在到手的鹽場利益,亦可以擺明車馬的站隊,想來房俊對於首先站出來表態支援的周氏絕對不會虧待。

這是一個好的選擇,但是周樘現在面臨兩個問題,兩個要命的問題!

若是從那個錢莊借貸,抵押上自家的田產、房契,一旦鹽場的收益達不到理想,豈不是等於房俊畫個圈圈就把周氏幾百年積累的這點家底都吃掉了?

那鹽場可都是房俊一手鼓搗出來的,大家雖然都願意相信房俊對於鹽場產量的闡述和預測,但是萬一呢?

還有一個更為重要!

如果房俊當真是打著扶持寒門以對抗江南士族的心思,那自己投靠過去,豈不是意味著助紂為虐、自掘墳墓?

水太深了……

周樘患得患失,猶豫不決。

辛茂將自是將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心中哂笑。

在計劃推出這個“皇家錢莊”之前,大總管便已經同裴長史將所有士族和商賈的心思莫得通透,各種各樣的可能都已經儘可能的做好預案。

周樘的顧慮,自然亦在大總管的預料之中……

辛茂將坐直腰桿,一股傲然之氣自胸臆之間油然而生。

他語氣鄭重的說道:“大總管曾言,他最是重義氣之人,諸位在招股會上給他圓了場,他會記住這個恩情,所有認購鹽場股份的家族或者個人,若是有需要在錢莊借貸,所有抵押之物,無論到何時,錢莊將不予收繳,只是禁止其買賣,直至還清借貸為止。”

周樘眼角又是一跳……他都記不得這是今天的第幾次震驚了,房俊這一招連著一招,不禁令人防不勝防,更是直取命門,直擊軟肋,令人慾避無從!

什麼叫“他會記住這個恩情”?

甭管你是拿出錢來,還是向錢莊借貸,只要老老實實的將認購的股份買下,那就是“情”!咱們有了交情,就是夥伴,日後自然不會虧待。

可你若是想要讓他難堪,耍無賴不肯交錢,“情分”不僅沒有,有的就只是“仇恨”!

赤裸裸的威脅、恐嚇!

而辛茂將的後一句,更是讓周樘不得不讚嘆房俊的魄力。

“所有抵押之物,無論到何時,錢莊將不予收繳,只是禁止其買賣,直至還清借貸為止”……

這是何意?

簡直就是借錢給你做生意!

一分利在這個時代,那簡直就跟白給的沒什麼區別……

周樘心中明瞭,只有最後一個疑問。

他看著辛茂將,緩緩問道:“不是老朽信不過大總管,實在是田產房契設計家族根基,不得不謹慎行事。敢問一句,萬一他日大總管不再掌管這個錢莊,這個承諾是否還會繼續有效?”

別說什麼簽字畫押!

人走政息那是常態,他房俊尚未及弱冠之年,難道還能掌管這錢莊太久?一旦他走了,上來一位完全不承認之前的協議,那周氏哭都沒地哭去!

席君買哈哈大笑道:“荏木公想必疏忽了一件事。”

“何事?”

“這個錢莊的全稱,叫做‘大唐皇家錢莊’,跟華亭鎮無關,跟蘇州無關,甚至跟滄海道亦無關,此乃陛下的私產,無論是周氏亦或他人,簽訂借貸協議的文書,都是由陛下簽字畫押,與大總管何干?”

周樘傻眼:“當真?!”

席君買點頭道:“絕無虛言!”

周樘長長吁了口氣,當即拍板道:“不知這抵押之物,要如何作價?”

席君買道:“錢莊之內自有負責評估之人,皆是精通算學經濟之道的人才,絕對不會惡意壓低抵押之物的作價。非但如此,大總管特意對此次認購鹽場股份的所有人開出一份紅利,可按照抵押之物的作價,上浮兩成,給予放貸!”

你拿出一百畝地,市價一千貫,我就給你放貸一千兩百貫!

大手筆啊……

周樘再無異議,當即表態道:“明日,老朽便安排三弟帶著田產地契前往華亭鎮,去錢莊辦理借貸手續。”

辛茂將呵呵一笑,挑起大拇指說道:“荏木公魄力不凡,晚輩不勝心折!”

任務完成,心中如釋重負!

周樘亦哈哈大笑:“辛主事口齒伶俐,思辨清晰,當得起一句青年才俊的稱呼。一次科舉不中,不當大事,只要用心沉澱,來日金榜題名已是必然。正如大總管所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前程奕奕,鵬飛萬里!”

這筆買賣,做得值!

江南士族?

去他媽的!

周樘早就看得清清楚楚,時代不同了!還想著南北朝時候天下大亂,江南士族火中取粟,趁勢崛起?還想著大隋統一江南之後便無力難顧,任由江南士族做大?還想著九品中正制的維繫之下世家門閥把持朝政,擁有興滅廢立之能量?

別做夢了,醒醒吧!

大唐已經如同巨人一般崛起,絕對不會容許世家門閥再如以前那般掌握著帝國資源,甚至凌駕於皇權至上!

要麼隨波逐流,跟著大唐這艘大船乘風破浪,揚帆遠航;要麼一意孤行,在強大的車輪前碾得粉碎……

何去何從,周樘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