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幽邃深海似乎在這一瞬間安靜下來——整片維度陷入死寂,浮島間飄動的煙塵亦靜止下來,所有人在很長時間內都沒有開口,唯有那宛如山脈般的古神在等待著答覆,暗淡如繁星的燈光在祂的軀體上緩慢明滅著,顯得極具耐心。

過了不知多久,雪莉的聲音才在旁邊打破這份死寂:“……哇哦……”

鄧肯抬起頭,平靜地看著那座“山”:“我希望你能說得明白一點——‘接管這一切’,這是什麼意思?”

在輕聲的震顫中,那道星型山脈深處似乎傳來一聲極具人性化的嘆息,而後才緩慢開口:“篡火者,你或許已經知道……在所謂的‘第三次長夜’中,我並沒有實現藍圖上所有的計劃——無垠海並不是一個完美的庇護所,從某種意義上,我的‘創世紀’就像蒼白巨人之王和夢境之王的嘗試一樣失敗了,只不過……這場失敗被延遲了一萬年。”

站在幽邃深海的最深處,親耳聽到一位曾塑造世間萬物的古神承認祂的失敗,這哪怕對於鄧肯而言也是一次極具衝擊性的體驗,儘管此前就掌握了這方面的諸多線索,在聽到幽邃聖主的話語之後他還是忍不住深深嘆息。

隨後過了一會,他才終於打破沉默:“是的,我知道,有很多線索指明這一點。我已經看到了那些位於現實維度深海中的城邦映象,還有幽邃深海中那些未能成型的‘半成品’,我也接觸到了幽邃惡魔的真相——在一個被稱作聖地島的地方,我看到了那間大廳,那裡記錄著成千上萬的生物資料……

“種種跡象表明,如今的深海時代……其實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文明殘渣在末日之後苟延殘喘,作為一個‘庇護所’,它充滿缺陷。”

愛麗絲聽著,在一旁小聲嘀咕:“這說的是不是有點太不客氣了……”

“這已經很客氣了。”雪莉同樣壓低了聲音,小聲嘀咕起來。

而後,她們的小聲交談便被從那道黑暗山脈中傳來的震顫打斷:“是的,它充滿缺陷——而現在這個充滿缺陷的庇護所也在逐漸抵達極限……篡火者,觀察者效應穩定錨已經失效幾次了?”

鄧肯的眼神立刻微微變化:“……已有兩次。”

“它是確保庇護所中諸多‘灰燼’能夠穩定、平衡、相容存在的關鍵,它的照耀,可以令大湮滅之後那些彼此衝突、無法互譯的世界碎片坍塌為同一個現實,而它的失效,意味著庇護所建立之初的缺陷已經累積至極限——在它徹底熄滅之後,這團被我們強行捏合在一起的‘灰燼團’就要重新飄散了。”

“……所以,這跟讓我接管‘這一切’有什麼關係?”鄧肯慢慢開口,“庇護所已經瀕臨極限,難不成我接管就可以讓它重獲新生?”

“在我的計算中,是的。”

鄧肯聞言心中一動,在幽邃聖主如此迅速且肯定的答覆中,他瞬間意識到一件事——這位“古神”比他預想的更加了解他這個“篡火者”!

他立刻表情一凝,嚴肅開口:“為什麼?”

“……因為你是一個比觀察者效應穩定錨更加強大、更加穩定的觀察者,”黑暗山脈表面的燈光如星河般流淌閃爍,幽邃聖主的聲音迴盪在整個維度中,“如果伱接管這一切,你的力量將足以覆蓋庇護所中的一切缺陷——所有失衡的系統都將重獲穩定,並恢復到建立之初最完美的狀態。”

“……你似乎比我更加了解我自己,”片刻沉默之後,鄧肯仍然沒有回應對方的“邀請”,而是皺著眉說道,“你,還有其他所謂的‘遠古諸王’們,你們似乎都比我更加了解我自己。”

“……我們也只是透過長久的觀察在猜測著你的本質,但即便我們猜測了一萬年,也始終沒能搞明白你到底是……什麼,”幽邃聖主的語調變得有些緩慢遲疑,祂似乎在猶豫和擔憂著什麼事情,但在短暫的遲疑之後,祂還是繼續說了下去,“篡火者,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的本質嗎?”

鄧肯一時間沒有開口。

自己的由來與本質……時至今日,他其實已經掌握了許多線索,那黑暗中浮現的資訊,那段由時間終末的人類文明發給遙遠過往的“留言”,還有那0.002秒的宇宙……都在揭示著“周銘”這個個體的真相。

但在幾秒鐘的猶豫之後,他沒有選擇直接回答眼前這位初次見面的“古神”,而是反問道:“我想知道,你剛才提到的‘長久的觀察’是什麼意思?你,還有其他的‘遠古諸王’們,你們是從什麼時候發現我的?”

“……在幾十上百個世界撞擊之後掀起的第一波衝擊中,我們就看到你了——你是我們中最早的一個,篡火者。”

鄧肯臉上的表情微微變化,但下一瞬間便重歸平靜。

他是最早的一個……早在深海時代開始之前,在比一萬年更久遠的歲月之前,他就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

不是新城邦歷1900年,不是失鄉號重返現實維度的那一天,不是他作為“周銘”推開那扇門的日子……

他只是在那一天甦醒罷了。

心中早有所料是一回事,親耳聽到、親自確認卻是另一回事。

然而鄧肯只是平靜地站在那裡,彷彿所有的情感變化都已經沉澱在這副軀殼的最深處,而後他才輕輕點了點頭:“……繼續說。”

“……我們至今未能搞明白那場撞擊是因何發生的,唯一能確定的是,那場撞擊中只有極少數的……‘倖存者’,而那些幸運或不幸的倖存者,就是所謂的‘遠古諸王’們。

“我們的存活是充滿意外和扭曲之後的結果,我們的本質……在那場撞擊之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當時,時間亂作一團,空間被擠壓、撕扯,我們從大湮滅之後灼熱且混沌的灰燼中起身,在第一次確認到彼此存在的時候幾乎是另一場災難——有許多人又在‘第一次接觸’的過程中因汙染而死去了,不夠強大的,不夠幸運的,很快便成為灰燼堆中新的灰燼,而後只有十幾個身影留下,其中……就包括你知道的幾個名字。

“而你,從一開始就在那裡,沉睡在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繭’的深處,你始終沒有醒來,甚至也沒有形體,在我們的觀察中……你是一團不定形的光,而且就像獨立於周圍的萬物一般,不對外界做出任何反應——三次長夜,無數次集會,無數足以重塑世界的變化,都沒有干涉到你的存在。

“事實上,如果不是你在近期竟突然開始活動,我甚至以為你會永遠就那樣沉睡下去,永遠維持著那無形輝光的姿態,直到這個毀滅之後的世界再度毀滅……

“而‘我們’對你的‘觀察’,便是在這樣毫無回應的情況下進行的……塔瑞金最先理解了你的名字,他稱呼你為‘篡火者’,但他對這個名字的由來三緘其口,領航二號則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你的力量或‘特性’,蒼白巨人之王……他在灰燼中心注視了你七十七次時鐘輪迴,只留下一句話——他說他會和你再見一面,而後直到死於第一次長夜,他都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古神低沉的震顫在幽邃深海中迴盪著,亙古晦暗的星光自天空灑下,顯得莫名寒涼。

“篡火者——我們仍無法理解你到底是什麼,但在你甦醒之前的漫長歲月裡,我們一直在注視著你沉睡的‘繭’,那些無形輝光向我們每一個揭示了不同的真理和未來,而現在,輪到我第一個與你接觸了。”

鄧肯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他需要緩緩——過於混亂的思緒需要梳理一下。

一個無法理解的“繭”,一個沉睡在“繭”深處的無形之物……這就是一直以來,自己在“遠古諸王”眼中的模樣?!

而那些在大湮滅的世界撞擊中倖存下來的“諸王”們,一直就這麼觀察著自己……而且還從這漫長的“觀察”中得到了許多的“啟示”?

一種古怪的感覺充盈在心底,過了好一會,鄧肯才皺著眉頭開口:“那你呢?你在長久的觀察中得到了什麼‘啟迪’?難道就是要讓我在今天‘接管’你所創造出來的這個‘庇護所’?”

晦暗星光下,那座恢弘莊嚴的星型山脈短暫陷入了黑暗,而後,它表面所有的燈光突然點亮了,每一道暗藍的光流也漸漸充盈起來,一種低沉的轟鳴聲從山脈深處響起,隨後在雪莉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那道山脈的中心“山峰”竟緩緩張開,一個忽明忽暗的暗紅色核心從它的最深處升起,宛若一隻巨大的獨眼,平靜地注視著鄧肯。

“不,”那個暗紅色的核心開口了,帶著一種生硬、冰冷的機械質感,“我得到的啟示是,你將點燃整個世界——所有的時間線,所有的歷史程序,每一個世界殘存下來的文明燈火,都將收束於一次史無前例的‘火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