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想到這太極宮地下有可能如蟻穴一般密道處處、四通八達哦,李承乾便有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嵴背發涼。

他揉了揉額頭,道:“武德殿周圍多多安排人手,嚴密護衛,另外尋找精通密道之術的人才入宮,幫助清查各處隱秘角落,萬不可疏忽大意。”

李君羨頷首領命:“末將馬上就去辦。”

李承乾猶豫一下,又叮囑道:“多多注意玄武門那邊是否有密道以供出入,但需暗中進行,不要大張旗鼓。”

李君羨心中一驚,不過卻不敢多問,頷首應下,見到李承乾再無囑託,遂施禮告辭離去。

李承乾一個人坐在殿中,手裡捧著茶杯卻也不喝,蹙眉沉思,心煩意亂。

即便他是名正言順、大義所在的國之儲君,即便眼下東宮佔盡優勢不可逆轉,可還是有那麼多人明裡暗裡支援雉奴,不願見到他這個太子上位。

若當真只是為了利益也就罷了,可是許多人卻偏要打著所謂正義的旗號來反對他這個太子,這又是為了什麼?

尤其是宗室之內那些郡王們,難不成以為他這個太子被廢,他們就當真可以“封建天下”,效彷漢朝舊事?

太過天真。

縱然雉奴將來登基為帝,履行諾言,那些武將文臣或許可以封建一方,但絕不會允許宗室子弟如此。、

偏偏就有那麼多人利令智昏,心存僥倖……

*****

孟津渡。

原本的渡口狹窄不足使用,尉遲恭命人冒雨將渡口附近的蘆葦蕩剷除,空出大片大片灘塗,將附近徵繳而來的木船放置在渡口,又命人嚴加看管,以免被暴漲的大水沖走。

更連夜修繕渡口損壞之處,儘可能的增快大軍渡河的速度。

今日雨停,尉遲恭遙遙看著遠處潮水一般湧來的山東私軍,奔至渡口處開始在各自領隊的帶領之下分配區域,陸陸續續開始登船過河。

第一艘船在萬眾矚目當中離開渡口,船上的水手奮力划動木槳、搖動船櫓,船首橫著破開水波向著南岸駛來,因水勢湍急,待其到得南岸,已經被水流裹挾至下游一里之外。

船隻靠岸,兩岸都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

有兵卒自船上陸續下來,而後是一匹白色駿馬,一人身穿長衫翻身上馬,徑直向尉遲恭所在之處駛來。

須臾,行至面前,馬上人翻身下馬,抱拳拱手:“崔承福受命引大軍來援,見過鄂國公!”

尉遲恭知道這是博陵崔氏二房子弟,亦下馬上前,扶著對方雙手,爽朗大笑:“吾翹首以盼多時,今終於見面,辛苦,辛苦!”

黃河北岸密密麻麻浩浩蕩蕩的人群湧到河邊開始渡河,而水師仍舊在下游板渚附近等待補充,這讓尉遲恭所有的擔心都一掃而空,雖然猜測水師會否有“圍點打援”之策略,但此刻也顧不得許多,如此之多的兵力、輜重支援潼關,使得潼關實力倍增。

戰局再度出現變化,未必不能反敗為勝……

再者說來,既然山東世家對於晉王的支援力度如此之大,顯然已經將各家利益與晉王捆綁一處,縱然他日潼關不可受,晉王也可自潼關退入山東,在山東世家扶持之下割據一方,以待捲土重來之日。

崔承福忙道:“談何辛苦?鄂國公主持正義、維繫先帝之遺志,不惜困守潼關亦不肯依附違逆縱享福貴,實在是忠心昭日月、賢名流千古之蓋世英豪,在下敬仰已久,今日得見,實三生有幸。”

尉遲恭捋著鬍鬚,暢懷大笑:“愧不敢當,愧不敢當!先帝遺命所在,吾等身為人臣,豈能不披荊斬棘、盡忠王事?反倒是你們山東世家久居地方,卻始終心懷忠義,為維繫正朔不遺餘力,實是當世之楷模!來來來,吾已略備水酒,招待崔賢弟,請隨吾前去。”

相互吹捧一番,尉遲恭拉著崔承福的手,回到營房之內,果然已經有人備下酒宴,安排妥當。

崔承福也不謙讓,兩人一同入席。

世家子弟最擅長這等社交活動,即便尉遲恭爵高權重,崔承福亦能應對自如,相談甚歡。

酒過三巡,尉遲恭問道:“吾曾聽聞,好像兵部左侍郎崔敦禮亦是博陵崔氏二房出身?”

崔承福點頭道:“正是,非但與在下同支,更是在下堂兄。”

尉遲恭喝了口酒,感慨道:“那小子不一般啊。”

時至今日,張行成雖然仍是兵部尚書,但兵部裡裡外外的事務皆被崔敦禮一手把持,即便只是兵部衙門裡一個書吏,都唯崔敦禮之命是從,視張行成如無物。

氣得張行成乾脆告病在家,根本不去兵部衙門坐衙,以免自取其辱……

朝野上下,誰都知道只待太子登基,酬功之時,崔敦禮必然升任兵部尚書。

四十出頭的兵部尚書,距離宰輔半步之遙,豈能不令人豔羨?

崔承福執壺斟酒,尉遲恭謝過,狀似無意道:“你們世家門閥自古以來便有分門立戶的傳統,這回難不成也是效彷先賢,分別押注?”

每當局勢叵測之時,世家門閥為了維繫血脈不絕,時常分別支援各方勢力,只需其中有一支能夠獲取最終勝利,既能保持血脈不斷,也能維繫富貴傳家,古往今來,屢試不爽。

所以天下人皆言,世家門閥眼中唯有利益,絕無忠義。

崔承福搖搖頭,嘆息一聲,敬了尉遲恭一杯酒,放下酒杯後道:“以往或許有過這等事,但此次卻絕非如此。世家名門繁衍生息,自然枝繁葉茂子嗣眾多,難免意見不一、利益相背,動輒產生內鬥實乃尋常之事,甚至分宗另過,也屢見不鮮。大兄由兵部一郎中升任左侍郎,皆賴越國公一手提拔,族中並未有過太多支援,結果其後族中命其支援關隴門閥,並未得到響應。繼而,二兄崔餘慶被關隴門閥殺害於長安城南崔家莊園,導致大兄愈發憤怒,遂由此不尊家族號令,自行其是,卻也是無奈之舉。”

世家子弟為何願意罔顧忠義,一切以家族利益為先?

很簡單,因為世家子弟終生受益於家族,不得不以此作為反饋。相反,若如崔敦禮這般並未得到太多家族照拂,反而要求其不顧仕宦生涯以順應家族之決策,如何能行?

人皆自私,世家子弟尤甚。

尉遲恭搖搖頭,關隴權貴雖然是天下第一等的門閥,但是相比於綿延數百年甚至千餘年的漢人世家,在如何延續傳承這方面,難免相形見絀。

其中有些手段雖然看得明白,但操作起來卻遠遠不如。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門閥底蘊,關隴貴族曾經一度輝煌鼎盛,但今日遭受重挫,能否東山再起猶未可知。而觀之山東世家,自兩漢以降,不知遭受多少厄難,多少滅族之災,卻能夠一直保持底蘊、延續至今,稍有機會便一飛沖天。

尉遲恭雖然勇勐無敵,卻絕非單純的愚笨武夫,為人處世極為伶俐,崔承福世家子弟見聞廣博,開朗健談,兩人頗有些志趣相投、相見恨晚,一頓酒吃得很是自在。

未等酒席散去,有親兵疾步入內稟報:“啟稟大帥,斥候剛剛傳回訊息,屯駐於板渚的水師劉仁軌部已經得到江南的補充,正由板渚水閘進入黃河,朔流而上。”

尉遲恭當即起身,來到牆壁上懸掛的輿圖前,手指自板渚沿著黃河向上至洛陽,於孟津渡的位置點了點,對站到身邊明顯有些緊張的崔承福道:“賢弟不必驚慌,如今黃河水勢暴漲,水流湍急,逆水行船極為不利,即便水師戰船效能優越,由板渚至孟津渡也需要五到七天。”

崔承福算了算,搖頭道:“即便如此,也得加快渡河速度才行,這十餘萬人到底不是正規軍隊,很難做到令行禁止,渡河之時難免混亂不堪,越往後渡河的速度越慢,應當加快渡河進度。”

十餘萬人蝟集於黃河北岸,就算孟津渡乃是數個渡口組成的渡口群,供應如此龐大數量的軍隊渡河依舊非常緊張,稍微出一點意外,便要耽擱很長時間。

尉遲恭哈哈一笑,鎮定自若道:“放心,吾對此早有預見,因此做下應對,雖然將水師擊沉於黃河之上有些妄想,但若只是阻攔其行進速度,卻是不難。”

“來人!”

尉遲恭回身將帳外親兵叫進來,下令道:“傳令下去,命沿河預留之部隊做好準備,只要水師艦船出現在河面上,馬上予以攔截。”

“喏!”

親兵得令,轉身出帳,將命令傳達下去。

須臾,便有數十斥候策騎疾馳出了營地,沿著黃河向著下游而去。

十餘支預留在黃河兩岸的部隊得到命令,趕緊將事先準備的滾木、鐵索等物堆疊在岸邊,隨時待用。更有十餘艘船隻停泊於河道水淺之處,將船隻鑿沉,堵塞河道。

只等著水師艦船一頭撞上來,便在兩岸予以迎頭痛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