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道觀的乘黃坐立不安。

他的雙手放在膝蓋之上,已然心如死灰。

他只是想求回招魂幡,不曾想,還會遇到這一檔子事,他如何都想不到,真龍與狐尊,僅僅只是在此地看門。

那位先生,到底是何等大能……

可為了那一線生機,他卻又不得不進這觀中。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捨棄是一死,倒不如去求這一線生機。

若是那位劍仙慈悲,他或許還能再苟活一段時間,若是死在此地,便只當是命數了。

蘇珺晗去請先生,墨淵則是問起了乘黃為何會來到這裡。

“不敢隱瞞真龍……”

乘黃將所有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了墨淵,還有那招妖幡的事情。

墨淵聽後皺起了眉頭,頓時就站了起來,質問道:“沒死在先生劍下,你竟還敢找上門來!?”

乘黃張了張口,神色略顯落寞道:“我沒有辦法……”

他忽的抬頭,說道:“我只是想活下來!”

墨淵見乘黃那道目光,不禁頓了一下。

他的眉頭微皺,問道:“前因後果,一併道來!”

乘黃嘆了口氣,隨即說道:“我壽元將盡,命不久矣。”

世上想增加壽元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早年我曾被一修士囚禁,替其增壽,我有三千載壽元,折損了千載壽元,僥倖逃脫,隨後便陷入了無窮無盡的追捕之中……”

它在這世間逃竄,躲避著追捕,可他一人終究難敵那數不清的修士,幾次被抓,壽元與妖力也逐漸消逝。

“一次次被抓,一次次苟活,世人皆想因我長壽,我無奈之下逃到凡間,藏進了一個村莊之中。”

“那戶收留我的人家對我極好,本以為一切都能安定下來,但在其父晚年將死之際,我於心不忍,折損數年壽命,為其增壽。”

“一夜過後,村莊裡的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他們的眼中,皆是貪婪。”

乘黃苦笑一聲,說道:“天上修士在找我,人間的人也在找我,我想徹底躲起來,但無論到了何處,卻總有人能找到我。”

“自那往後,便從未再停下過。”

“可多次折損壽命與妖力,不過幾年,我便已感到壽元將盡,妖力薄弱,也難尋天材地寶,在我黔驢技窮之際,卻忽的發現人世有變……”

西蕭輪迴一道有損,致使陰魂不得輪迴,滯留人間,而亡魂存世過久,最終的結果便是魂飛魄散。

山河未定,輪迴一道本就不曾完善。

乘黃便是發現了這一點,對那亡魂動手,便不會沾染半點天道因果,他便著手煉製魂幡,遊走在西蕭各地,收納亡魂,待到圓滿之際,便想借招魂幡中數十萬亡魂增添壽元。

可誰料半途之中,遇到了陳長生。

“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乘黃的神色落寞,說道:“我循尋著招妖幡的氣息追到此地,只是想試著求那一線生機,故而我也沒有躲藏,便這麼徑直上了山來。”

“若是結果就是一死,那我也認了。”

墨淵看著他,一時有些沉默。

墨淵抬起頭來,道了一句:“只是你一面之詞罷了,是真是假,待先生來了再作定奪。”

乘黃低頭道:“多謝龍君。”

墨淵心中悶了一聲,真話假話,他又如何聽不出來呢。

他心中覺得悲哀。

乘黃本是神獸,卻被這世間的貪慾一步一步逼著走到了這般境地。

蘇珺晗走了出來,道了一句:“先生讓你去後院涼亭。”

乘黃起身,拱手道了一句:“勞煩狐尊了。”

蘇珺晗微微點頭,接著便見乘黃走進了後院之中。

蘇珺晗來到了石桌前坐了下來。

他見墨淵神色有些惆悵,於是便問道:“覺得天道不公?”

墨淵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說道:“世間氣運從未眷顧妖族,我幾次渡劫,死裡逃生,若非先生相助,或許已然死於那西橋之下。”

“如今再聽乘黃說起過往,我卻發現,比起世間之妖,我已經算得上是幸運的了。”

蘇珺晗輕嘆一聲,說道:“人各有命,妖亦是如此,有時候想的太多並不是好事。”

“拿我元山狐族來說,當年狐族本就孱弱,過去千載,常遭修士摧殘。”

“我一手建立元山,一路走來,不知掀起了多少腥風血雨,才得到如今的安寧,這世道不會眷顧任何,於我而言,滔天妖力,強者為尊,便是眼下之世道。”

墨淵聽後想了片刻,無奈笑道:“你倒也有兩句說到點上的。”

蘇珺晗和煦一笑,說道:“不然與你鬥嘴不成?”

“不了。”

墨淵擺了擺手,目光看向那觀中,口中呢喃。

“不知先生會如何處置他。”

蘇珺晗也說不清楚,這一龍一狐便在院內等待了起來。

山澗的薄霧溢位,越發濃郁起來,似是要擋住眼中所見。

……

流雲觀後院涼亭之中。

桌上點著一盞油燈,雖有微風,但那燭火卻是不曾搖曳。

陳長生坐在油燈一旁,正看著手中的書。

乘黃來到那涼亭之外,他不敢進入涼亭之中。

只聽撲通一聲。

乘黃雙膝一彎,跪在了那涼亭之外。

陳長生眉目頓了一下,隨即卻又恢復了平靜,開口道了一句:“跪在此地,便有用嗎?”

乘黃抬頭,他想說些什麼,但開口卻又尤為吃力。

陳長生搖了搖頭,低頭繼續看起了書來。

山澗的霧氣越發濃郁,誰料半夜之時,卻是忽的捲起了陰雲。

星月皆被遮蔽,不過片刻,瓢潑大雨決堤而下。

“嘩啦……”

雨水從亭上落下,滴答作響。

乘黃始終跪在此地,不曾動彈片刻,渾身皆被雨水沾溼,雙膝所跪之地,也聚集出了水窪。

大霧被雨水淹沒,沾著些許泥雨之味,落入鼻稍。

這場雨下了整整一夜,直至那天色微微亮起之時,才逐漸減小。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

天光大亮之際,亭中的陳長生合上了書。

他抬袖一掃,油燈中的燭火隨之熄滅,接著起身來到了亭子前,看向了外面跪著的乘黃。

乘黃抬起頭來,看著先生。

陳長生手腕一招,將那招魂幡扔給了乘黃。

乘黃看著手中的招魂幡,不禁愣神。

“幡中亡魂,當入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