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江風吹得岸邊蘆葦「沙沙」作響,停靠在江岸旁的船隻隨著波浪微微起伏,淡淡的月色下如同睡夢中的巨獸。

艨舯戰艦上插著火把,船舷避風處有兵丁值守,每隔半個時辰十名兵丁會成兩路從船首到船尾巡視一番。

寅時剛過,巡守的兵丁躲在避風處閒聊,不一會倦意湧來,靠在船艙上打著瞌睡。

四艘貨船順流而下,悄然靠近,王義手持鋼刀站在船首,緊張地看著前方船影逐漸靠近。

突然,艨舯艦旁十餘丈遠處的客船上閃過一個黑影,挽弓朝著火把光亮處射去。

「嗖」,勁風搖動火光;「篤」的一聲插在船艙板上。船上兵丁都是驍勇營出身,聽到聲響立即驚跳起來,看到船板上猶在顫動的箭矢,「敵襲」的叫聲立時響起。

王義的船離艨舯艦不過五丈遠,見被發覺,高聲喝道:「撞上去。」

值守的兵丁發現暗中潛近的貨船,五人一組布成陣型,嚴陣以待。

艙內眾人也被驚醒,紛紛起身披甲,楊安玄迅速地拿起放在榻頭的黑鮫甲披掛。

船體猛地一震,楊安玄差點立足不住,貨船重重撞上了艨舯艦。列陣的兵丁被巨震震得立足不穩,陣型變得錯亂。

而王義卻在相撞之前躍身而起,藉著巨震的時機躍向艨舯艦,人在空中,手中鋼刀朝長槍斫去,往前猛衝。

持槍的兵丁腳步尚在踉蹌,鋼刀斫在槍桿之上,大力將槍震飛。王義自知此行無論成敗都必死,腳一著地便勢如瘋虎般用力朝身前的兵丁搠去。

何悅知道自己後退,便會讓來敵闖入,袍澤顧忌自己陣型立亂。賊人不斷向船上躍來,人影幢幢,不知有多少。

瞬間有了決斷,何悅身子左扭,竭力避開刺來的鋼刀,同時張開右臂,朝鋼刀夾去。

鋼刀帶著寒光扯破皮甲,在何悅的右肋下開出一道血槽,何悅強忍疼痛,合攏右臂用力夾住鋼刀。身軀用力扭動,利用扭力從賊人手中奪下鋼刀。

王義用力往後抽刀,刀身被扭成弧狀,「啪」的一聲斷成兩截,王義用力過猛,向後跌去。何悅身旁的袍澤長槍前突,刺入王義的小腹,王義慘叫著被挑落船下。

此時,四艘客船與兩艘艨舯艦擠在一處,黑巾勒頭的賊兵源源不斷地朝艨舯艦上衝來。晚間佈置刺殺時沈田子提升了獎勵,每殺一人可得錢十萬。這些賊人目的各不相同,但在重賞的刺激下無不捨命前衝。

楊安玄提刀出艙,看到兒郎們並未慌亂,三五一群結成陣勢,賊人雖多,卻被擋在船頭、船側處,人數雖多卻擠在一處,根本無法展開,反而處於劣勢。

另一艘船上,張鋒手持鋼刀將一名賊人砍倒,高聲傳令道:「衝出去。」

四周的船隻被打鬥驚動,紛紛撐船向旁邊避開,江面上亂成一團,誰也沒有發覺江水中有十幾道黑影正悄然朝艨舯艦潛近。

沈田子將夜襲分成幾步,先讓王義帶人偷襲,能一鼓作氣殺掉楊安玄最好,若是偷襲不成便只有強攻。第二步則讓水性好的賊人潛入水中,鑿穿艨舯艦的船底,讓楊安玄等人落入水中。

當初招攬王展、錢明等人時知道他們是水賊,水性極佳,鑿船的差使自然落到了他們身上。錢明、王展等人聯絡不上徐道覆,商議之後決定先聽命行事。

十餘人悄然接近船體,船身弧度向內彎,靠在船下船上的人反而難以發現他們。王展舉手示意,深吸一口氣潛下水去,用鐵錘砸擊鑿子,木屑紛飛,不一會便開出拳頭大的窟窿來,江水「咕咕」地往裡灌去。

麾下兒郎進退有度,楊安玄沒有加入戰團,手提鋼刀站在船艙邊觀戰,船艙內王強安撫好家人,強自鎮靜走出船艙。

看到王強現身,楊安玄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之色。這幾日船行無事,楊安玄和王強兩人在艙中手談,隨意聊些見聞,楊安玄對王強多了幾分瞭解,對這位懷才不遇的王家庶出子很是同情,決定重用他。

王強在與楊安玄的交談中竭力展露自己的才華,他感覺到楊安玄對他的欣賞,暗自感嘆自己蹉跎半生,沒想到最後可能得到曾經的仇人所用,不過良臣擇主,若楊安玄果能重用自己,自己亦當竭忠報效。

睡夢中被廝殺聲驚醒,妻兒嚇得縮作一團,王強安慰幾句後披衣而起,這個時候他應該展露出自己的忠誠。

楊安玄看到王強,笑道:「子慎且回艙中歇息,些許賊人料也無妨。」

王強見楊安玄氣定神閒地站在那裡,頓覺膽氣大壯,慨然應道:「僕當以主公同生共死。」

楊安玄微笑地點點頭,他當然不會真讓王強這個文弱書生禦敵,但王強的話表明態度還是讓他滿意。

船底傳來的鑿動聲引起了楊安玄的注意,楊安玄來到船舷邊探身往下看,正好看到浮上來換氣的王展。

楊安玄目光一凝,幸好自家的戰艦都採用了水密隔艙,就算被鑿開數處也無關緊要。不過,絕不能停在這裡任由賊人鑿船,楊安玄當即下令道:「卸掉外甲,將船駛離。」

每艘船上配有二十名槳手,聽命將原本罩在車輪外的罩板捅落,齊齊發力踩動水輪,船隻發力將擋在前面的船擠開,硬生生逃了出去,朝江心駛去。

沈田子黑巾蒙面,站在船上指揮,影綽綽見楊安玄的座船兩側有異狀,船身力氣變大,居然將己船擠開,逃了出去。

方才沈田子得到稟報,這兩艘船都被鑿了窟窿,船行江上,小窟窿也很快會被撕裂開來,到時候船上之人落水,可以從容射殺。

沈田子高喊道:「這兩艘船都被鑿了底,逃不遠,大夥追上去,事成之後賞錢加倍。」

王展在艨衝艦向外移動的時候便識機先行離開,不然船行帶動的水流會產生渦旋把人帶到船底,正奮力遊動,一條小客船朝他駛來,有人在船上衝著水面大呼:「黑熊。」

是鄭光的聲音,王展改變方向,朝小客船遊動。水中錢明、石仰也聽到了鄭光的呼喚,轉向遊向小客船。

小船上拋下繩索,王展等人很快登船,看到了含笑而立的徐道覆。王展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滴,笑問道:「徐爺,你什麼時候到的?」

「愚一直跟著你們。」徐道覆笑道:「你們出石頭城,愚便僱了這艘客船隨行,一直跟在你們身後。」

鄭光命人送來絲巾和衣服,錢明低聲稟道:「徐爺,是有人假託王家名義要殺楊安玄。」

徐道覆笑道:「這還用說,這麼大的陣仗,從京口而出,不言而喻。」四條貨船明顯是經過改裝的戰艦,又從京口出發,這樣的手筆多半是劉裕在主使。

義軍與劉裕是血海深仇,徐道覆最初想著坐山虎鬥,然後趁機落井下石,後來發現楊安玄船上人員不滿百人,而劉裕派出的殺手至少也有兩百餘人,這樣打鬥起來豈不是一邊倒。

徐道覆決定給楊安玄示示警,若是楊安玄能逃回雍州肯定不會與劉裕善罷甘休,兩強互相爭鬥,對廣州來說是件好事。於是,沈田子半夜發動暗襲,徐道覆順手射出一箭示警。

等王展等人都登船,徐道覆吩咐道:「咱們走。」

沈田子的計劃沒有錯,但是他沒有料到雍州水師發明了水密隔艙,即便船身被鑿出窟窿,船也不會下沉。

楊安玄與張鋒的船在江面匯合,看到身後追來的船隻,楊安玄冷笑道:「且讓他們追一陣,大夥取弓箭準備。」

此行帶了百副弓,二萬隻箭藏在船中

,很快船上的兵丁持弓在手,靜靜地等待著天明。

已經跟楊安玄的座艦之後追了大半個時辰,可是前面的火把依舊在百餘步之外,居然沒有接近。

沈田子將鑿船之人叫過來再問,得知每艘船都至少鑿了四五處破洞,按說楊安玄的船早該沉了,為何不見動靜。

天色漸漸變亮,沈田子站在船頭瞪大眼睛往前面看去,模模糊糊看到前面船隻兩側有異狀。

又追了一刻鐘,天已矇矇亮,沈田子注意到前面兩艘船吃水幾無變化,毫無下沉的跡象,再看船兩側居然是丈許高仿如水軍船的東西,在水中轉動激得水花四濺。

不好,楊安玄的座船顯然經過改裝,看船行速度分明快於己船,在前面不緊不慢地行駛分明是引自己追究。

沈田子當機立斷,吼道:「轉向,撤。」

看到追船掉頭,楊安玄豈肯輕易讓他們逃走,昨夜之戰有三名兵丁身亡,十餘人受傷,這個仇怎麼不報。

「追」,楊安玄執弓立在船尾,彎弓朝身後追敵射去。

箭如飛蝗,帶著奪命利嘯朝沈田子等人的船射去,立時有不少人中箭倒下。沈田子亦有防備,喝道:「立盾,還擊。」

江上爭鬥弓箭最利,沈田子同樣帶了充足的弓箭,只是為防暴露身份,沒有取用,此時已然顧不上了。:

盾牆立起,四艘戰船在江面上一字擺開,楊安玄眉頭一跳,水賊不可能有這麼多盾牌,應該是有人不想自己回雍州,化成水賊刺殺。

真像是什麼並不重要,楊安玄冷冷地看著列成陣勢的戰船,吩咐道:「回襄陽。」

水輪飛快地轉去,兩艘艨衝艦飛速離開,沈田子看著船後水波,知道追之不及。

雍州有這麼運轉自如,行進快速的戰船,將來大江之上交戰,恐怕北府水師遠非其敵,要及早報知主公,讓他早做準備。

看了一眼身旁垂頭喪氣的眾人,沈田子下令駛往潯陽城,主公與南平公已經打過招呼,會處置好剩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