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日,第一批竹紙製出,紙張淡黃均勻平滑,似有竹子清香,手感細膩柔韌,強於桑根紙。

陰晞看到竹紙後大喜,要知道竹子材料價廉易得,做出來的紙質強於桑根紙,其利愈厚,只要操作得當,陰家可以藉此暴富。

五月二十八日,陰家廣發請柬,遍邀郡中文人雅士相聚試紙,懸金二兩為紙徵名。

塢堡之內放置著四十多張案几,二百多人提筆或寫字或作畫,無不對竹紙讚不絕口。

新紙滑韌發墨色、宜筆鋒、宜儲存,比起市面的黃麻紙、桑根紙、黃檗紙都要好。

有不少人衝著二兩金而來,挖空心思想著紙名,“竹花紙”、“黃雲紙”、“碧虛紙”、“翠篁紙”、“寒青紙”等等,層出不窮。

陰敦不是很滿意,請楊安玄想個好名字。

竹紙有楊安玄的三成純利,楊安玄推辭不得,想了想道:“竹子‘未出土時先有節,至凌雲處尚虛心’,就稱雲節紙吧。”

有這竹聯在,雲節紙的名字定了下來。

…………

詩會、清談、雅聚,沒完沒了,讓楊安玄疲憊不堪。

看著陰敦昂然而立,侃侃而談,神采飛揚,楊安玄往柱後縮了縮,神遊天外。

這種清淡不用擔心話不對題,反正是天馬行空,隨便冒出一句不知所云的話,總有人高聲叫好,“淯水八俊、安玄最高”的說法已漸被士人接受。

憑藉著《小窗幽句》,楊安玄的聲望如日中天。

有人專門為《小窗幽句》註釋,引經據典地註明出處,更有人藉此東風,編撰什麼《竹林閒話》、《溪間小語》之類的小品文,引人注意,對比《小窗幽句》,往往貽笑大方。

訪問已在鄉間尋訪查問,看家世、訪孝廉、問德行,郡中準備升品、定品計程車人、士族各施手段。

公孫河早有準備,去年與僑幽州的公孫氏(公孫瓚之後)聯絡上,本族成為公孫支脈。

加上與陰氏聯姻,公孫河算是踏入士族行列,升品的呼聲很高。

風雲人物無疑是楊安玄,有望定為高品的說法甚囂塵上,背地裡的陰風冷雨自然隨之而來。

不招人妒是庸才,楊安玄對這些暗中鬼蜮伎倆並不在意。父親對定品之事比自己還要關切,這些瑣事自有家族出面應付。

聽楊佺期談起過背後搬弄是非的人物,除了些不得志的寒士,主要有死了老爹的何家,因自己免了差事的張洪,這些人的背後肯定是陳家在鼓弄。

想起厭物陳志,楊安玄心中冷笑,既然矛盾不可調和,不妨尋機給陳家重擊,若能扳倒陳深,父親在新野郡也能少些牽礙。

…………

六月十八日,數匹快馬馳進棘陽城,徵虜參事胡藩求見太守楊佺期。

胡藩帶來了最新的北地諜報:六月二日,後燕兵馬圍困西燕國都長子,後燕國主慕容永派兒子常山公爵慕容弘向雍州刺史郗恢求救,並獻玉璽一枚。

郗恢飛報建康,向天子上奏道:“垂若並永,其患益深,不如兩存之,可以趁機雙斃。”

天子司馬曜深以為然,下旨讓青、兗刺史王恭,豫州刺史庾楷率兵援救。

郗恢除了是雍州刺史外,還督梁、秦、雍、司、荊、揚、並七州諸軍事,實際上就是與胡兵作戰的總指揮。

若戰事一起,極可能禍及洛陽,而洛陽是故都,意義重大。

所以郗恢命胡藩攜帶公文讓楊佺期抽調兵馬,即刻馳援洛陽。

看到援救慕容永的公文後,楊佺期頗有些感慨,他與這位燕主算得上是舊識,太元十六年(391年)慕容永曾統兵渡過黃河攻打洛陽,被他擊退。

沒想到三年時間舊敵已到生死存亡關頭,轉而向晉朝求援來了,真是世事如棋,難以預料。

楊佺期召眾軍將大堂議事,楊安玄正好在府中,身為校尉也有資格參與。

胡藩見到楊安玄後,開心地笑道:“安玄,愚兄先謝過你送來的戰馬和寶弓,這段時日愚習練騎射頗有心得,想與你較量一番。”

“你所寫的《小窗幽句》愚兄已拜讀,字字珠璣,讀之清心脫俗,讓人深思。此次中正定品,愚兄先預祝你得償心願,早展鵬程。”

楊安玄見胡藩對自己的態度比起在襄陽初見時親近了許多,心知傾心結交起了效果,笑道:“愚按照道序兄所授的射箭之術,箭術進益很快,此次相較道序兄可不一定能勝過愚了。”

胡藩開懷笑道:“如此甚好。”

兩人談笑間,諸將到齊。

楊佺期將燕國都長子城被圍,郗刺史命新野郡援助洛陽之事簡短地通報了一下。

楊安玄腦中回憶,長子城被圍到西燕滅亡不過短短兩個月時間,東晉、代國(398年稱魏,史稱北魏,此時代國國主拓跋珪自稱魏王)救援的兵馬還沒有到達,西燕便滅亡了。

“楊思平,你率二千兵馬兩日後啟程前往洛陽。”楊佺期道:“把安遠、安玄兩隻新軍帶上。”

楊思平躬身領命。

楊佺期掃了一眼楊安玄,道:“楊安玄,你定品在即,此次出征不用隨行。”

楊安玄躬身道:“恕末將難以從命。”

楊佺期一愣,冷聲喝道:“你要違抗將令嗎。”

“未將不敢。末將身為安玄軍校尉,哪裡麾下出戰主將不行的道理。定品是個人之事,防守洛陽是國之大事,若避而不行,必有人藉機生事,末將不想讓楊家因僕蒙羞。”

一席話說得擲地有聲,胡藩暗暗稱讚,安玄小弟深明大義、捨己為國,實在令人欽佩。

楊佺期臉色緩和下來,捋須沉吟片刻,道:“安玄能如此想,為父甚慰,便準你隨軍前往洛陽。不過八月中旬中正品評人物之前你要趕回來。”

楊安玄操練新軍,就是想練出一隻像北府軍那樣的強軍來,將來有一天帶著他們收復失地。

在洛陽時,楊安玄也曾見識過前秦、西燕的兵馬,知道胡騎的利害,特別是身穿重甲、馬披重甲的“甲騎具裝”更是步兵的噩夢。

這些終歸是前身楊安玄的記憶,今身既有爭雄之心,當然要去親眼看看敵之長短。

兩日後,二千兵馬悄然離開新野郡北上,經南陽、魯陽前往洛陽,徵虜參事胡藩隨軍北上。

楊安玄再度請命成為先遣,與從洛陽南下不同,這次跟隨他的是被其稱為先鋒營的二十六人,加上趙田和陰績。

看著楊安玄從容下令,偵察、聯絡、搜尋、駐營等事佈置得井井有條,與半年多前南下時判若兩人,趙田暗自感慨。

親眼目睹楊安玄身上發生的變化,趙田越發堅信,三少是他值得追隨的雄主。

楊安玄一絲不苟地訓練著先鋒營,目的很明確,就是想將先鋒營打造成類似後世的特種兵。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將來便以這二十幾人為基礎,逐步建立起一支精銳部隊。。

楊安玄深信,自己會帶著這隻隊伍像李世民的玄甲軍那樣,斬將奪旗、所向披靡,最終席捲大地,成就偉業。

…………

七月八日,二千新野郡兵到達洛陽城。

闊別半年,還來不及故地重遊,河南太守夏侯宗之便讓他們繼續北上,前往孟津關鎮守。

孟津關,洛陽八關之一,拱衛洛陽城。

昔日周武王伐紂與諸侯會盟於孟津渡,東漢大將軍何進在孟津渡設孟津關,守衛洛陽北大門。

西晉時豐樂亭侯杜預曾在此架設黃河上的第一座浮橋,“河橋”。河橋已毀,孟津渡依舊是南北往來的重要渡口。

南北戰事不斷,但商旅並未禁絕,孟津南北渡口停滿了等待渡船過江的商隊。

因為商旅的緣故,孟津關內有如小城,井字型的街道兩旁遍佈客棧、酒肆、妓院。

靠近關卡的二里範圍是兵營,楊思平率二千郡兵駐紮在此,加上原本的守兵千人,孟津關守兵達到三千。

孟津關建於山隘之間,長約裡許,牆高二丈,黃土夯就,歷經風雨堅固如舊。

站在關牆之上遠眺,黃河之上舟船如葉,密密麻麻。

孟津關北側,將軍府,楊思平召眾將議事。

河南太守夏侯宗之轉來諜報,稱西燕國主準備遣太子慕容亮為質子,請求晉國出兵接應。

夏侯宗之收報後轉給楊思平,讓楊思平酌情處置。

楊安遠皺眉道:“朝庭救援燕國的兵馬尚在籌備之中,若吾等先行冒然出兵恐生波折,末將以為靜觀其變為上。”

楊安玄心中替慕容永悲哀,這位西燕國主分別向東晉和代國求救,結果國被滅兩國的救兵都還未出發,大概都像楊安遠那樣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楊安玄想趁此機會去看看後燕兵馬,後燕國主慕容是個垂雄才大略的人,他麾下的雄兵勇猛過人,自己要親眼看過心中才有數。

想到這裡,楊安玄道:“末將以為可以派遣少量人馬化妝成商旅,過河見機行事。末將請命,帶先鋒營過河接應燕太子。”

“不行。”楊思平斷然拒絕道:“區區數十人深入敵國,生死難測,安玄不可任性。”

開玩笑,楊安玄現在可是楊家希望所在,若是折在胡地,大哥非殺了自己不可。

楊安玄肅容道:“兩燕相爭,後果難料,若偽主慕容垂勝後有意舉兵南下,洛陽城萬餘兵馬如何抵擋。唯有事先探知詳情,方能早做準備從容禦敵。”

楊思平手撫額頭摩挲,沉吟片刻道:“多派細作前去打探便是,你不可前去涉險。”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楊安玄慨然道:“楊家世代忠君愛國,有七世名德,安玄身為楊氏子孫,豈能讓先祖專美於前。”

大堂上眾人聞之無不色變。楊安遠深深地看了三弟一眼,心中感嘆,吾不如也。

其實楊安玄知道,後燕滅亡西燕之後並未揮兵南下,慕容垂老矣,不復當年雄心。

從經驗來看,無論哪國的兵馬都不會輕易侵犯商旅,南北貨物交流要靠這些商旅,一旦商旅斷絕,對權貴們來說會有諸多不便。

就算各國知道商旅中有敵國的細作,也輕易不會動手,此次北行,其實並無太大的風險。

胡藩擊節讚道:“雖千萬人,吾往矣。壯哉安玄,此去胡地,胡某願附驥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