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公為了棉花一事前來,愚身為太守牧民有責,自然不會坐視種棉百姓慘遭損失。」楊安深捋著鬍鬚,大義凜然地道。

在座諸人皆知楊安深的吃相,心中鄙夷口中卻個個稱頌,一通諛語引得楊安深笑聲不斷。

盧氏家主盧歆恭維道:「自從楊公牧義陽以來,風調雨順、百業興旺、商業繁茂,百姓安居樂業,此皆楊太守之功。將來楊公加官進祿,可要多多幫附咱們這些故人。」

楊安深的妻子是涿郡盧植之後,與盧循同族,而盧歆是義陽盧氏,並非同族。但盧歆善長逢迎,硬是扯上同宗的名分,每逢年節少不了送上一份厚禮,與楊安深搭上關係。

楊安深笑道:「好說。棉價雖落,但棉布的價格依舊堅挺,諸公何不將棉織成布變賣。」

盧歆心中暗罵楊安深這話與「何不食肉糜」有異曲同工之妙,苦笑道:「眼下的工價飛漲,織一匹布給千錢仍請不到織工,做成棉衣、棉被價格也不高。」

楊安深哈哈笑道:「盧公被一葉障目,義陽工價高,何不到別處僱請織工。」xь.

葉平嘆道:「愚命人到襄城、南陽等地募工,若算上往來、食宿等費用還不如在當地招募。」

楊安深慢條斯理地理著鬍鬚道:「雍公治下工價高,諸公可曾想過到江南一帶募工。」

這些門閥家中都有商隊,自然會與宋公治下通商往來,知曉揚、徐、荊、江之地的僱工價格不高,一個紡工的月薪不過三四百錢,若是能將江南織工僱來確實划算。

不過眼下雍公正與宋公交戰,若是貿然到江南一帶募工,被雍公知曉會不會說他們通敵。

楊安深笑道:「諸公毋疑,前往江南募工之事愚已向雍公言明,得到雍公首肯,諸公可以放心施為。」

眾人臉上浮起笑容,盧歆搶先舉杯道:「多謝楊公為我等指出明路,我等敬楊公一杯,為太守壽。」

楊安深欣然舉杯飲了一口,笑道:「諸公莫急,愚的話還沒說完。雍公答覆愚,諸公不光可以前往江南募工,還可暗中助江南織工遷居於此,每個人官府可以補貼五百錢。」

五百錢一人不算少,萬暢手扶案几,身子前傾,笑問道:「老弱婦孺皆可乎?」

楊安深道:「丁男丁女同價,老幼減半。招募來的百姓官府給田給宅,賃糧種、耕牛、農具助其安家。」

眾人心中沉吟,雍公花這麼大的代價顯然不光是為了助眾人織布,而是想將江南的百姓遷走,挖斷宋公的根基,宋公查覺後肯定要進行反擊。

宋公挾天子以朝廷的名義行事,世家門閥盤根錯節,不少家族有有族人在宋公治下為官,很可能會遷累族人。

眼下宋公與雍公正在爭雄,勝負尚難預料,這個時候先行選邊站,萬一站錯將來禍及整個家族,在座眾人互視一眼,寧可少賺些錢也不要先選邊。

楊安深見眾人沉吟不語,笑道:「雍公決定放開棉禁,還鼓勵諸公前往江南一帶就地籌辦織場,當然商稅還是要按制徵繳的。」

葉平在心中盤算,他今年族中種了萬畝棉,收了四十餘萬斤棉花,若是運往江南一帶織布,紡工和織工的錢能省下大半,即便在兩邊繳納商稅,仍有很大利潤空間。

而且織成的棉布可以直接在江南一帶銷售,江南世家門閥眾多,價錢也會比義陽賣得更高,這筆買賣划算。

雍公放開棉禁,意味著不再阻擋百姓自主種棉,若是營利大,索性來年在江南一帶多購良田,直接僱人在當地種棉。

將織場建到江南去,人工便宜而且方便。織場能為朝廷創稅、百姓得以謀生,想來朝廷和宋公都會樂見。

在座的諸人都是老狐狸,很快

都算清了得失,個個笑容滿面。只是要將織場開到江南去,僅靠一家一族的力量太小,席間眾人紛紛交頭接耳,興奮地商議起來,準備合力前往。

楊安深讓眾人交流了一會,舉箸在碟上敲了一下,一聲脆響打斷眾人的議論。楊安深清了清嗓子,笑道:「看來諸公多有意將織場開往江南,人離鄉賤,諸位雖然出身門閥世家,但到了江南恐怕也只能聽人擺佈。」

盧歆從楊安深的話語中聽出話外之意,笑道:「看來楊公早已成竹在胸,可否賜教,我等若有所得定不敢忘記楊公教誨。」

「是啊,不如請楊公領了咱們一起前往江南開織場。」

「楊公若肯大力相助,我等願唯楊公馬首是瞻。」萬暢拱手恭聲道。

眾人紛紛應諾,誰也不傻瓜,估計這麼大的事,楊安深不過是擺在前面的傀儡,真正拿主意的是雍公。若雍公肯在背後暗中幫附,這買賣即便虧了也是賺了。

楊安深撫了一下肚子,身子往後倚了倚,道:「愚是安玄的大哥,這個頭是不便出的。不過萬公說的不錯,蛇無頭不行,愚看爾等不妨自行商籌成立個行會。」

盧歆捧哏問道:「不知何為行會?」

楊安深滿意地對盧歆點點頭,回憶了一下三弟在信中描述,緩緩言道:「行會是自發組織的商會,協助官府規範行業經營,可平定物價,規範市場、確保質量等等諸多用途。諸公為棉而來,不妨稱之為棉行。」

「行會可選德高望重之人作為行首,再從中選擇幾名長者理事,若有爭執於行會中商議協調,免得互相擠壓亂了章法。」

眾人聽到楊安深所說的行會,眼中無不冒出欣喜的光芒,若按楊安深所說成立行會,可把持行業的價格,那錢財還不如流水般湧來。

既然棉可設棉行,那便米可設米行、布可設布行,煩有買賣皆可設行會,光是想想不少人都心潮澎湃,難以自抑。

楊安深意味深長地笑道:「成立行會可不能擾亂市場,盤剝百姓,不然雍公治下法紀森嚴,絕不能容。」

眾人心中一凜,看來行會還是受官府控制,不能隨心所欲,盧歆目光閃動望向楊安深,只要拉著這位楊太守一起發財,想來皆大歡喜。

萬暢細品楊安深的話,雍公治下法紀森嚴,也就是說行會有別處做些什麼雍公不會去管,若是將織場移至江南,眾人透過棉行集體操縱棉價、布價,甚至別的行當,豈不是大把的錢財等著自家去揀。

顯然想到這點的人不在少數,眾人按捺不住興奮當堂議論起來。楊安深揚起手臂,一旁的侍者趕緊上前攙扶他起身。

楊安深搖搖晃晃地道:「諸公不妨先回去商量個章法讓愚看看,若是可行這棉行不妨先成立起來,眼下棉價大跌,百姓不安,愚心甚憂啊。」

兩天後,盧歆等人將一份《棉行規約》送到了楊安深手中;五天後,身在安陸城西的楊安玄提筆迴文,可行。

八月十八日,平陽城南大街的一處鋪面張燈懸彩,敲鑼打鼓,紅綵綢揭下,露出高懸的匾額,太守楊安深所書的義陽棉行四個金字煜煜生輝。

盧歆穿著簇新的綢衣,滿面春風地站在門前迎接前來道賀的高主簿,兩人站在匾額下拱手寒暄,讓過往之人指點,廳堂內擺好了酒席宴客,歡聲笑語滿堂飛。

義陽棉行對面是慶裕酒樓,二樓的雅間內楊湫等人透過紗簾望著街對面,歡笑熱鬧的聲音傳過街,傳到眾女的耳朵中。

何氏撩起紗簾一角,看著那金光閃閃的匾額,心中微微嘆息,要不是自己是個女人,這棉行會首怎會被盧歆得去。

楊湫大快朵頤,邊吃邊讚道:「這鵝塊肉質鮮嫩,湯色清醇,著實不錯。石涼粉也不錯,清爽滑

口,好吃。」

慶裕酒樓是楊家產業,何氏放下紗簾,拿起一雙新箸夾了塊鱔魚到楊湫的碟中,笑道:「姑奶奶嚐嚐這臘肉悶鱔魚,補血養顏呢。」

楊湫嚐了嚐,道:「這幾道菜合奴的胃口,何氏你讓後廚把方子記下,奴帶回去讓廚子做了讓娘也嚐嚐。」

趙萱嬌笑道:「湫兒你再吃就要胖成豬了,等你家沈郎回來說不定要嫌棄你。」

「他敢」,楊湫瞪起眼,嬌聲嗔道,可是手中筷子卻放了下來,看著滿桌好菜嘆了口氣,端起茶喝了兩口。

張蘭抿嘴笑笑,道:「這棉行早兩天便放出風聲說以十五錢每斤收購市面上的棉花,聽說以後棉衣、棉布都要他們定價。」

楊湫捏著杯子輕笑道:「就憑他們也想把持棉價,要知道最大的棉商可是我們,他們議價敢不先經過我們。」

何氏知道官字兩張口,棉行若想在雍公治下做生意,自然要看雍公的臉色行事,自家郎君和眼前這位姑奶奶才是棉行真正的掌舵人。

她知道棉行議定每斤十五錢的棉花價事先稟報過楊安深,自家夫君則是同這位姑奶奶商議過後才發話認可的。

方才聽楊湫講,這夥棉行的人主要是前往江南一帶發展,將來這些人會在江南買地種棉建織場,所得的棉品也在江南一帶販賣,應該對當地的影響不大。

何氏隱約覺得背後隱藏著什麼東西,只是她一個婦道人家懶得想那麼多,自家只要緊跟著姑奶奶就不用發愁其他。

夾起一塊魚肉,何氏殷勤地勸道:「姑奶奶嚐嚐這筒魚,吃了不發胖的。」

趙萱笑吟吟地道:「眼下咱們收了幾十萬斤棉了,紡機和織機也到了,該招人織布了。」

五天後,義陽郡成立棉行的訊息被收棉人傳到了汝南新息城南吳家村,吳陳氏妯裡也聽說了,那裡的棉價十五錢一斤,比新息集市上高出五錢,不少人準備將棉花裝船運往平陽賣。

還沒動身,新息棉價就回漲到十二錢,隔天便是十三錢,再過兩天便是十五錢了。原本發愁的種棉人臉上有了些笑容,照這個趨勢棉價說不定還能漲到二十錢。

吳王氏開始嘀咕當初不該聽嫂子的話,把三千多斤棉花都賣給了官府,不然哪怕每斤多漲個一兩文,也是不小的數目。

數日後,長長的運棉隊開始南下前往尋陽,萬暢放下車簾,牛車隨著運棉隊開始驅動。

萬暢是棉行的理事,他的三弟在尋陽郡作主簿,此次他受眾人所託前往尋陽募工建織場,若是事情順利下一步將在江州購田,逐步向豫州、徐揚交廣等地發展。

一場棉事,牽連著千千萬萬人心,少有人知,一場滅國的經濟戰悄然拉開了帷幕。

「注:「行」作為行業的出現最早見於隋朝,唐杜寶《大業雜記》隋代見聞:「……豐都市,周八里,通門十二,其內一百二十行,三千餘肆……。《太平廣記》裡記述的唐代蘇州的「金銀行」、襄陽的「衣帽行」,《酉陽雜俎》描述揚州「魚行、麩行」,《房山石經》記載范陽郡有白米行、大米行、粳米行、炭行、生鐵行、絹行、小彩行、絲帛行,涿州肉行、果子行、椒筍行、染行、靴行、雜貨行,幽州***、磨行等。這些「行」,就是同類商店聚集的街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