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蔦飛,春風醉人。城外的快馬香車多了起來,文人逸士、才子佳人紛紛結伴踏青出遊。

楊安玄騎著馬,伴在一輛牛車旁邊。車簾撩起,楊湫的小腦袋探出簾外,不時地發出驚喜的呼聲。

“哥,那是桃花嗎,真好看”、“哎呀,剛才飛過去的是什麼”、“哥,前面的草地真像席子,我能過去坐坐嗎”、“小蘭,你看那是什麼”……

起初,楊安玄還耐心地答應,後來見小丫頭光顧隨嘴問,根本沒心聽他說什麼,乾脆懶得理她,自顧打量四周的景色。

官道兩旁的農田在翻耕,已有被名為楊家犁的曲轅犁在使用,農人試用過這種新式犁後紛紛稱讚,楊佺期命匠工加緊製造,楊家犁迅速地在新野郡鋪開。

更遠處的平地正被新墾出來,在田間勞作的多是去年收攏的流民。官府規劃出無主的土地,出借耕牛、種子給流民,讓他們開墾新田,免除當年的稅役,這些流民便在新野郡四處安定下來。

隨著春天的到來,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四處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楊安玄心中充滿了歡喜,他為這普通百姓做了件好事,努力讓這個世界發生了一點改變。

施粥的時候就曾想過,將來有一天要為天下百姓施溫飽、平安,萬里征途,始於足下。

張蘭坐在車內,小心地替自家小娘子抻平不斷起坐弄皺的繡裙,還要時不時地探起頭替小娘子解答外面的景物。

楊安玄救下張鋒一家,孫氏的病好之後便跟著趙田之妻田氏替軍中士卒漿洗衣物,張鋒在楊安玄身邊做小廝,楊安玄見張蘭乖巧,讓她做了妹子楊湫的丫頭。

對於眼下的生活張蘭滿意極了,娘在城裡租了屋,再不用東奔西走、挨餓受凍了。小娘子對自己真好,給了那麼多好吃的,有好玩的東西也讓自己一起玩。

楊安玄與陰敦相約踏青,這次沒有呼朋喚友,兩人都只帶了自家妹子。地點選在棘陽和陰家莊之間十排村,那裡山崗上滿是杏樹,杏開如雪,香氣四溢,是新野十景之一。

崗下的草地上停上不少牛車,前來賞花的人不在少數。楊安玄一眼便看到站在西角百步外牛車旁的陰敦。

陰敦身上穿著件淡青色直裾衣,衣上畫著山水;頭戴帛巾、足踩木屐、大袖披垂,正對著牛車內說話,車內應該是陰慧珍了。

楊安玄與陰敦交遊密切,偶爾會帶楊湫到陰家莊上玩耍,楊湫與陰慧珍相識,兩人年歲相差不大,很快便成了朋友。

楊湫也瞅見了陰敦,忙掀開車簾對著楊安玄道:“哥,快抱我下來,我找珍姐姐玩去。”

看到奔來的楊湫,陰敦笑著對車內的妹子道:“五妹,楊公子兄妹來了,你也出來玩吧。”

楊安玄和陰敦並肩而行,楊湫和陰慧珍在兩人身後嘰嘰咕咕地說著悄悄話,時不時爆出銀鈴般地笑聲。

杏花如雪,淡香宜人,花瓣灑落在青草地上,讓人不忍踏足。

陰敦笑道:“自從五妹認識了湫兒後開心多了。安玄若得空,煩你多帶湫兒小娘子出來與慧珍玩耍,唉。”

聽到嘆聲楊安玄已知端倪。看破不說破,楊安玄想到那個靈秀過人的姑娘將在深宮中度過此生,心中十分憐惜,道:“好的,陰兄也可帶令妹來棘陽找舍妹玩耍。”

兩人無語,默然前行,春風送爽,卻拂不開心頭沉重。

崗頂處是大片的坡地,草地平緩鋪展如席,有不少女子、孩童在放紙鳶。

楊湫歡叫起來,道:“陰姐姐,咱們也來放紙鳶。蘭兒,你去把車內的紙鳶拿來。”

“我也從家中帶了紙鳶來,大哥在上面畫了只鷹。”陰慧珍笑道。

紙鳶拿來,楊湫看到陰慧珍的紙鳶撅起了嘴,來到楊安玄身邊道:“哥,陰姐姐的紙鳶真好看,你也幫我畫一隻吧。”

楊湫的紙鳶是隻蝴蝶,是楊安玄在街上買的,比起老鷹來少了幾分氣勢。

楊安玄的畫工遠遜於陰敦,不過他想到紙鳶到了五代後叫風箏,因後唐李鄴在紙鳶頭上裝上竹笛,微風吹動,嗡嗡作響,有如箏聲。

前世曾替女兒做過竹哨,楊安玄讓僕人找來小指粗細的細竹,前端斜切,斜面下部開口,往開口處塞入竹葉,然後用細線綁在紙鳶頭部。

完成後將紙鳶遞給楊湫,楊安玄笑道:“放起來,哥給你做的紙鳶可會彈箏。”

楊湫將信將疑,和陰慧珍一起放飛紙鳶。蝴蝶紙鳶在空中發出“噓噓”的哨響,分外清脆。

湫兒“格格”的笑聲伴著哨聲一路飛跑,陰慧珍投來羨慕的眼光。楊安玄替她也做了一個竹哨,綁在老鷹的頭上,哨聲在藍天下飛灑著快樂。

陰敦看著妹子奔跑著、歡笑著,輕聲像在自語,道:“珍兒端莊嫻雅,善解人意,實是世間少有的好女子……”

要不是楊安玄知道陰家的打算,還以為陰敦想把妹子嫁給自己,自己對陰慧珍也滿是憐惜,可是她的命運已定,到了現在怕是連陰老爺子也難以改變。

看著陰慧珍,楊安玄想起了四妹楊漓,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子性情與陰慧珍差不多,同樣溫婉賢淑,對自己談不上親近,卻還恭敬,不似楊安遠渾身像長滿了刺,動不動就要朝自己紮上一下。

楊湫和陰慧珍跑累了,走過來歇息,兩張紅撲撲的小臉掛著汗滴,像帶露的花瓣。

楊安玄掏出絲巾替妹子擦拭汗水,突然想到眼前的安寧很快就會破滅。按照歷史的軌跡,楊家幾年之後便會家破人亡,湫兒會流落何方,娘到時能否倖存,自己又會如何收場?

打了個寒顫,楊安玄目光堅毅起來,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會坐視家破人亡,定要守護家人平安。與天相爭、與命相抗,方為人雄,方不負穿越此生。

空中“噓噓”作響的紙鳶吸引了眾人的目光,陰慧珍和楊湫粉妝玉琢,楊安玄和陰敦俊朗不凡,一望便是世家子弟出遊,不少仕女故意從兩人身旁經過,搖曳生姿,脈脈回望。

美景、美人,賞心悅目。陰敦命人鋪好氈席,擺上吃食,與楊安玄相對而飲。陰慧珍和楊湫吃了點東西,又跑去放紙鳶。

陰敦笑道:“如此美景,安玄可有詩興?”

“詩興沒有,酒興倒有。陰兄,滿飲此杯。”楊安玄舉杯道。

陰敦知道楊安玄的酒量,三個自己也不見得喝得過他,忙道:“僅此一杯,以後各自盡興。”

一杯酒下肚,楊安玄雅興大發,笑道:“春飲宜庭,夏飲方宜郊,今日飲酒之地不合時宜也。”

陰敦聽得有趣,道:“既有春飲、夏飲,秋飲、冬飲何如?”

“秋飲宜舟,冬飲宜室,夜飲宜月。”楊安玄道。

看陰敦兩眼發亮,口中喃喃,楊安玄越發起了興致,正要借陰敦之口將些話語傳揚出去,為自己增加聲望。

“法飲宜舒,放飲宜雅,病飲宜小,愁飲宜醉;賞花須結豪友,觀妓須結淡友,登山須結逸友,泛舟須結曠友,對月須結冷友,待雪須結豔友……”

正聽得如痴如醉,突見楊安玄擲了酒杯,怒容滿面地站起身來。陰敦忙順著楊安玄的目光望去,卻見數十步外數人將珍兒和湫兒圍住。

陰敦大驚失色,珍兒是家族重興的希望所在,要是她出了半點差錯,祖父非打死自己不可。

追在楊安玄身後朝出事處跑去,楊安玄腿快,轉瞬便至,伸手撥開擋在身前之人,看到湫兒和陰慧珍一臉驚惶,柔聲道:“別怕,有我在。”

陰敦氣喘吁吁地趕至,怒喝道:“爾等何人,為何如此無禮?”

楊安玄見那個被自己撥開的人白麵微須、容貌英俊,頭上戴冠,身著羅錦袍,貴氣逼人,身旁幾人個個衣著華麗,氣勢不凡。

羅錦袍公子沒有生氣,笑著拱手解釋道:“兩位公子誤會了,愚見這兩位小娘子放的紙鳶能出哨聲,一時好奇上前相詢,唐突之處還望恕罪。”

既然是誤會,陰敦和楊安玄也不好多說,還了一禮。

那公子看到陰敦身上畫的山水,眼神一亮,道:“衣上作畫,倒是雅緻,愚乃陳郡謝璞,敢問兄臺尊姓大名?”

陳郡謝姓,這是頂級門閥姓氏,看此人穿著行止,即便不是謝太尉的子孫陰敦也不敢得罪,笑應道:“不敢,陰敦是也。”

謝璞身旁的矮個看了一眼陰敦,插嘴道:“淯水八俊中的陰敦?”

看了一眼陰慧珍,眉飛色舞地道:“莫非這是‘雪輸三分白,梅遜一段香’的陰家女,嘖嘖,果然名不虛傳。”

陰敦一皺眉,此人眼光猥瑣,好生無禮,這幾人看得面生,應該是外來人物。

矮個似笑非笑地道:“吾乃陳志,吾父乃義興郡郡守,郡中陳主簿是吾叔父。”

楊安玄哂笑,這招呼打的和“我爸是李剛”有異曲同功之妙。

陳志看到楊安玄臉上的嘲容,喝道:“汝是何人?”

楊安玄懶得理他,上前牽起妹子的手,準備離開。

陳志大怒,覺得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尤其是在謝璞謝公子面前,是可忍孰不可忍。

謝璞是謝太尉長子謝瑤的第四子,頂級門閥的貴公子,陳深和他同為國子學的國子生。得知謝璞有意前往新野臥龍崗祭拜忠武侯,陳志自告奮勇作東主,能借此結交上謝家子弟,是求之不得的機緣。

晉設太學,後設國子學。國子學僅限五品以上官員子弟入學,太學則成為六品以下子弟的求學之所,義興郡郡守是五品,所以陳志可以入國子學。

小心伺候,事事逢迎,極盡地主之誼,陳志感覺謝公子對自己的態度日見親近。今日陳志帶了謝公子來賞杏花,聽到會發聲的紙鳶,謝璞好奇上前詢問,惹出這番事來。

看到楊安玄要走,陳志惡從心中起,抬腿朝楊安玄的屁股踢去,準備讓楊安玄出個醜,逗謝公子開心一笑。

陰、鄧、岑三家世代交好,看楊安玄孔武有力的樣子,多半是那習武的岑家,本公子連陰家都不在乎,還怕頭腦簡單的岑家。這一腳給你長長記性,惹得本公子性起,讓叔父多下些絆子,讓你岑家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