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滅亡是意料中事,楊安玄倒是沒想到北魏年輕的天子頗有能力,很快控制住亂局。

即位當天,拓跋嗣便下旨迎回被貶在家的官員,以南平公長孫嵩、北新侯安同、山陽侯奚斤、白馬侯崔宏等八個德高望重的臣子為“八公”共同處理朝政。

境內盜賊紛起,拓跋嗣下旨赦免盜賊,讓他們安心歸籍,另外又派河內鎮將於慄磾率一萬兵馬清剿那些反抗的賊人,動盪不安的局面很快穩定了下來。

看過諜報,王鎮惡讚道:“這位北魏天子年僅十八歲,就有如此手段,稱得上明主。”

楊安玄深有同感地嘆道:“愚寧願魏天子仍是拓跋珪,拓跋嗣終將成為晉國之患。”

楊安玄收到寇謙之從平城寄來的信,對北魏局勢十分了解,有些朝堂大事暗衛難以觸及,寇謙之的信中透露的訊息是補充。

信中寇謙之一掃惶恐之意,他事先得到楊安玄提點“結交太子”,在拓跋嗣逃亡在外的時候派弟子前往服侍,等拓跋嗣即位之後不但沒有問罪於他,還讓他主持仙坊,允許他在北魏境內授道。

北魏暫時無法顧及,楊安玄道:“此次伐燕得北青州四郡,獲益甚多……”

王鎮惡打斷楊安玄的話,羨慕地道:“朝廷此次十分慷慨,拿出了不少爵位封賞,前去參戰之人都得到了封賞。”

楊安玄明白王鎮惡的心意,決定伐燕之時王鎮惡就不止一次地向自己請戰,便是想得到封爵。雍州軍中胡藩、楊安遠、劉衷三人得到了封縣子爵位,封邑四百戶,讓王鎮惡很是眼紅。

楊安玄安撫道:“平滅南燕之後,愚準備休養一兩年便開始伐秦,屆時定讓鎮惡你率軍前往。”

作為楊安玄身邊最重要的謀士,王鎮惡知道此言非虛,從新泰城回來後,楊安玄便下令加強了對屯軍的訓練,並從屯軍之中開始徵募精壯入伍,顯然是為了伐秦做準備。

伐秦比起伐燕要困難許多,當然功勞也更大,王鎮惡信心滿滿地憧憬著收復長安封侯。

“要防著劉裕滅燕之後對雍兗青發動攻擊”,楊安玄道:“讓張鋒、沈慶之率一萬六千兵馬駐防睢陽,嚴陣以待。”

…………

劉裕終於踏進了被他圍困近八個月的廣固內城,城中到處都是被投石砸爛的殘垣斷壁,石塊瓦礫雜亂地堆積在街道上。燕軍和燕國百姓趴伏在地,多數人染上了軟腳病,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

看著這些疲弱不堪的人,劉裕感覺心中怒火燃燒,自己枉稱豪勇,居然被這些風吹都會倒的疲兵困在城外這麼久,而且還是南燕的鎮南長史尚書悅壽開啟城門,把部隊放了進來。

劉裕面前彷彿浮現出楊安玄嘲諷的笑容,策馬馳至皇宮東陽殿前下馬,問道:“慕容超何在?”

得知慕容超居然帶著親衛突圍逃出城去,劉裕氣憤地道:“端上案的羊居然還會跑了,真讓愚大開眼界。”

劉穆之發現劉裕的情緒異常,柔聲勸道:“主公先入殿歇息,劉將軍和檀將軍已經帶人去追了,慕容超逃不掉。”

劉裕大踏步入殿,目光在高階之上閃著金光的寶座上停留了片刻,吩咐道:“將寶座拆下,送往京中。”

大殿外傳來喧譁聲,劉道憐喜氣洋洋地押著慕容超和一眾燕國的臣子前來複命。能抓住燕國天子,朝廷肯定又會封賞,就算爵位不變,將軍的封號也要往前挪。

見到慕容超,劉裕積鬱的怒火總算有了宣洩口,指著慕容超的鼻子破口大罵。慕容超自知必死,反而神態自若,一語不發。

劉裕見狀怒不可遏,下令道:“城中男子全部坑殺,把女人賞賜給有功的將士。”

散騎常侍韓範勸道:“主公,晉室南遷,中原鼎沸,士民無援,不得不依附強權,內心卻期待王師前來。北伐若坑殺百姓,恐怕西北的百姓就不敢望王師前去解救了。”

劉裕被點醒,對著韓範施了一禮,肅容道:“多謝韓公直言相諫,愚一時激憤差點釀成大錯。”

即便如此,劉裕還是下令將南燕宗室、鮮卑大臣斬殺三千人,將家屬籍沒為奴,賞賜給將士。m.

那些大臣紛紛向劉裕身旁的劉敬宣求救,當初劉敬宣、司馬休之投奔南燕與這些人是舊識。劉敬宣只得代為求懇,劉裕冷臉拒絕。劉敬宣只得背轉身去,眼不見耳不聽心不煩。

慕容超就在劉敬宣身旁,大聲對他喊道:“劉公當年投我大燕,先帝對你有收留之恩。朕自知必死,但望劉公能救朕的母親一命。”

劉敬宣無奈,跪地向劉裕請求,願以自己的爵位相換,劉裕這才答應饒慕容超之母段氏不死。

留在臨朐城中的暗衛得知廣固城破,帶著楊安玄的手書前來求見劉裕,要求劉裕遵守約定讓其挑選二百人離開。

得知張綱的母親和家人被挑走,劉裕對劉穆之道:“原來楊安玄讓出臨朐城早有預謀,著實讓人生畏。張綱家人被其所救,定然死心塌地為其所用。”

檀韶大聲道:“主公,廣固城已下,何不趁機奪取北青州之地,將楊孜敬逐走。”

劉裕沉吟不語,楊安玄率軍回返襄陽,楊安遠和水師也返還了洛陽,北青州留下楊孜敬和胡藩,雖說有三萬餘人,絕大部分卻是屯軍,戰力低下。

這幾日劉裕暗中與劉穆之、劉道憐以及劉敬宣等人不止一次地商議過,趁著北青州人心未附,以朝廷的名義奪取不難,難的是事後如何向朝廷和楊安玄解釋。

對朝廷而言,這是公然違抗旨意,必然遭到劉毅為首的朝臣攻訐,也暴露出劉裕的不臣之心。

特別是楊安玄,此次伐燕雍州軍並未顯現出多少戰力,但楊安玄計謀百出,將伐燕戰果分去一半,讓劉裕等人鬱悶不已。

劉穆之認為,朝堂上尚有反對之聲,西蜀譙縱、廣東盧循未平,隱患眾多,此時伐燕已然立威天下,不宜再與楊安玄撕破臉爭鬥。

這一次劉裕沒有聽從劉穆之的見解,他認為楊安玄對他的威脅遠勝過譙蜀和盧循。一直以來劉裕都視楊安玄為勁敵,不過他掌控著北府軍,潛意識中認為天下沒有與之抗衡的隊伍。

北府軍被王恭、劉牢之以及桓玄折騰了一番,元氣大傷,劉裕自信給他三五年時間將重現北府軍的榮光。此次伐燕北府軍表現出的戰力並不如人意,而楊安玄的雍州軍雖然有取巧之嫌,但展露出的兵力和戰力都讓劉裕暗暗心驚。若任雍州軍發展下去,將來與他爭奪天下的必然是楊安玄。

大軍需要休整幾日,劉裕開始部署北冀州的事務。劉道憐被朝廷授為北冀州刺史,劉裕免不了對這位同父異母的弟弟叮囑幾句。

招降納叛,安定局勢;訪民疾苦,輕徭薄賦;選用賢能,清明吏治等等都是老生常談。與劉裕不同,劉道憐是國子學生員,以徐州刺史謝琰從事史出仕,文武全才。

劉裕看著躬立的兄弟,動情地道:“你與道規是愚的兄弟,是愚最信任的人,你們一北一西坐鎮,愚在建康才能高枕無憂。”

劉裕的母親趙安宗在生下劉裕後便身死,其父劉翹繼娶妻蕭文壽,生下兩子劉道憐和劉道規。蕭文壽生下劉道規後不久劉翹便身逝,蕭文壽帶著三個孩子艱難度日,白天帶著劉裕種田砍柴,晚上織履,對劉裕視如己出。劉裕十分感激繼母養育之恩,對蕭氏十分孝順,與兩個弟弟亦情同手足。

劉道憐道:“大哥放心,愚會替你守穩北冀州。”

劉裕拉著劉道憐在身旁坐下,輕聲透露道:“為兄決意攻打楊安玄,奪取襄陽”

劉道憐一愣,看著劉裕沒有作聲,白天劉穆之、劉敬宣勸說他不要輕舉妄動,看來大哥沒有聽進去。而且眾人皆以為即使出兵也只是攻打北青州,沒想到大哥想一勞永逸地攻打襄陽。

劉裕抬頭看向空中,喃喃道:“楊安玄對愚的威脅太大,愚要先下手為強,賭上一把,絕不能坐視其壯大。道憐,你替愚守穩北冀州,不準楊孜敬率軍援救。”

劉道憐沉聲應道:“兄長放心。”

劉裕笑笑,道:“愚留給你兩萬兵馬,其他人帶回下邳,休整月餘便從彭城往西直取襄陽,愚會讓道規、無忌從荊、江起兵北上配合,先下手消除隱患。”

“道憐,此次雍州水軍出海奪取東萊等郡,讓愚措手不及。你坐鎮冀州,一定要重視水師建設,愚會命駐紮在下邳的水師移至樂安郡蓼城,你要替愚嚴密封鎖住黃河入海口,絕不能任由雍州水師自由出入。”

劉道憐道:“兄長既然決心已定,弟自當追隨。”

二月十二日,劉裕率五萬大軍南下下邳,北冀州刺史劉道憐鎮守廣固城。以記事參軍劉穆之為別駕、散騎常侍韓範為治中,封融為齊郡太守,檀韶為東莞太守,索邈為樂安太守,濟南郡太守仍為向靖。

二月二十日,劉裕率師抵達下邳城,命人設靈堂祭拜孟懷玉,整頓兵馬、清點輜重,暗中準備西襲襄陽。

二月二十六日,朝廷急召班師的詔書頒至,廣州盧循、徐道覆兵分兩路,攻打建康城。看到急報,劉裕哪還顧得上攻打襄陽,忙率軍南下救火。

劉裕南下之時派人給廣固城的劉穆之送信,讓他儘快安定北冀州,迴歸建康出謀劃策。

楊安玄得知盧循、徐道覆起兵的訊息,感嘆道:“天意難測,若是盧循能提早數月起兵,或許燕國還不至於亡,上天對劉裕著實偏愛。”

趙田笑道:“若論上天偏愛,這世間無人能及主公。”

楊安玄放聲大笑,誠然,天若有情,定然愛我。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