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王牌

在星海上航行了九天之後，這艘艦船才停泊在了一個空港上。舷梯垂下，侍者們列隊恭送遊客們離開船艙，而空港內此時稀稀拉拉的有一些人站在那裡，都是在等人的。

陸凝也第一次感受到被迎接的感覺，只是這感覺只有一瞬，然後她就不得不扶著激動得快背過氣的尚文雪，免得她真的倒在這裡。

空港的燈光將周圍照耀得如同白晝，此前給陸凝任務的童彥站在最顯眼的地方，他的身邊則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

曲聽禪是個看上去很文靜，很有書生氣息的人。唯一讓他顯得稍微有些離經叛道的地方是額頭側方留出了一縷長髮，髮梢上繫著一枚銀環。他的穿著很普通，一件合身的黑外套加上牛仔褲。他的嘴角總是會向上揚起，是一個令人感到很舒服的笑容。

杜寫意則穿著紅白條紋衛衣和棕色短褲這種色差炸裂的搭配，半短不長的頭髮也挑染了幾縷顏色，整體看上去彷彿一隻成精的彩虹——也就是她那張臉能撐起如此混亂的搭配。相比於曲聽禪的安靜，她倒是異常開朗，站在童彥身後一邊笑一邊擺手衝眾人打著招呼。

晏融第一個走了上去。

“童先生，對不起，任務……”

“任務詳細上級已經瞭解了，關於最後判定稍後才會下達。鑑於這次場景的特殊性，我想最多不過是後續的報酬不予支付而已。當然，既然任務沒完成，你們近期也可能接到別的任務指派。”童彥一句話打消了眾人最大的擔心，然後便轉身，“既然人都到了，現在我們就前往薔薇十字在這裡的總部，帶你們熟悉一下這裡。”

他先邁出了腳步，而曲杜二人沒動，主動落在了後面迎上了走過來的眾人。

“真的是曲聽禪！真的是杜寫意！”

陸凝只能聽見耳邊尚文雪的碎碎念，連被她抓著的手腕都隨著在抖，幸虧她還是知道控制力道的，否則陸凝為了防止自己被折斷手腕只能甩開她了。

“喲，各位辛苦了！”杜寫意撩了一下自己五顏六色的劉海，衝眾人敬了個完全不標準的禮，然後自然而然地和晏融說起了話。

曲聽禪也接上了周維源和焦夢期的話，而且也沒冷落了周圍別的人。甚至陸凝還沒開口，杜寫意就主動對她說話了：“陸凝，聽說你這次發揮出色，恭喜恭喜！可惜我不升階的話許可權不夠檢視你們這次場景活動內容的，不然還能多聊一聊。而且你也是最近一段時間二階升階最快的人啦！雖然資料僅出自組織裡~但是薔薇十字已經代表最好的勢力了不是嗎？這邊這位是你的朋友？少女要不要也來組織裡面看看？”

業務純熟啊這……

陸凝只能用擬聲詞來回答她，同時心裡也在微微驚訝。

曲杜二人的地位哪怕真的眼高於頂也不會有人說什麼，畢竟實績擺在那裡，而且被強行壓了進度的人究竟會是什麼性格陸凝也完全無法確定，卻沒料到……和平時遇到的一些人沒什麼不同。

兩人的表現甚至會讓人產生疑問：這真的是那種滿分天才？而不是三階那些擅長招呼新人的工作人員？

此前陸凝接觸過的那些人裡，越是厲害越有些流露於外的怪癖，程霧泠、趙汐華都屬於此列，而其餘人也在場景的磋磨中距離“正常”這個形容越來越遠，甚至包括身邊的寧夜衣和晏融，陸凝也能察覺到她們隱藏在外表下的異常。

這種感覺在曲杜二人身上完全不存在。

笑容是真心的，為了迎接而瞭解過每個人是真心的，照顧到性格拿捏詢問和交談的語氣及深度也是考慮過的，看起來的舉重若輕卻體現出適當程度的準備，重視卻不觸及每個人的隱私底線……

陸凝感覺自己再想下去那已經很久沒發作的疑心病又要開始了。

眾人離開的時候，正好也看到了人偶派對的幾人。宇文節、鹿琳、羅綃都在，而胡元和於焚不知道是失敗了還是死光了分身，並沒和這三個人在一起。童彥瞥了一眼便不再理會，倒是曲聽禪稍微仔細端詳了一番幾個人。

“發現什麼了？”當眾人走遠一些之後，杜寫意便問出了好幾個人想問的問題。

“他們不會進入暗殺組。”曲聽禪說道。

“能力問題？性格問題？”

“性格問題吧，這也是好訊息，至少我們這條線上目前並沒有符合暗殺組准入標準的出現，可以向上級報告一下。”曲聽禪最後一句話是對童彥說的。

“我明白。那麼……關於本部遊覽就拜託二位了。”童彥向二人一揖。

“好說好說，你身上要忙的事也挺多的呢！”杜寫意趕緊揮了揮手將童彥送走了，而後便馬上打起精神來看向了眾人：“那麼各位請隨我們去本部看看這裡的建設情況好了！”

“這裡我是不是該回避一下？”寧夜衣停下了腳步，“畢竟也是你們組織內部的事情……”

“那我倒是可以推薦你幾個可以去看看的地方。”杜寫意笑著說。

大概是察覺了寧夜衣沒有加入的意思，她也就沒強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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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階的集散地面積已經十分寬廣了，此前抵達空港的時候，陸凝就從舷窗看到了空中俯瞰的景象，這是一座鋼鐵都市風格的巨型城市。多數建築物全部採用金屬，並直接在地面上造起。整個集散地以塊狀結構組裝嵌合在一起，要調整某個建築物的情況只要將那部分模組替換掉就足夠了。

由於通體金屬，這裡沒有什麼高大的樹木，更多的都是低矮的灌木和草坪。集散地這裡自然是不用考慮綠化之類的問題，而相比於二階匆忙的人們，三階則更有生活氣息一些。

“如你們所見，三階集散地構成了遊客們相當大的一部分生活主體。”也許是知道杜寫意來解釋可能會跑題，曲聽禪便主動開始了介紹的工作。

“生活主體嗎？”

“三階的難度處於一個最為適中的階段，遊客們能夠獲得足夠的鍛鍊，又不至於太簡單。大部分人都會選擇這一個階段進行自己的積累，因為繼續向上的話，會面對非常大的挑戰。”

“往上就是四階……我聽人說過那裡很麻煩。”尚文雪也算是從那種激動中緩解了過來，已經能主動提問了。

“沒錯，四階的資料就算是我們也瞭解得不多，而且上面的意思是，在真正進入那個階層的任務前知道得越少越好。”

“為什麼？”周維源問，“我們一直是靠著大量資料獲得的經驗結合實際來生存的。”

“沒錯，而且那些資料也會繼續為你們的生存提供助力。然而四階有那麼一點不同，畢竟【四階的遊客已經有資格被集散地稍微關注一下了】。”

曲聽禪說完，便不多解釋了。顯然這句話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

而在場的人聽完也各自有了思索的神色，每個人的理解也都不一樣，何況四階聽上去還是有點遙遠的，現在的重心是適應新的三階難度。

“說回我們最關心的問題，也就是三階場景。得分上限擴充套件到了兩萬，也就意味著場景裡會蘊含更多得分手段。挑戰極限，破解場景謎題，揭露世界背景，拯救和毀滅的選擇，這些全部都是得分的手段。然而我不太建議你們在三階裡繼續做得太過火，畢竟一個顯著的情況就是三階難度在繼續拉大遊客們進入時與世界頂級戰力之間的實力水準。”

“只是個建議，對吧？”晏融問。

“是，武者的通關受到了限制，倒也不是完全無法可想。只是希望你們可以拓寬一下自己的知識面和技能面，做好應對各種突發狀況的準備。”

“你說得太嚴重了啊。”杜寫意終於找到機會說一句了。

曲聽禪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搖搖頭：“正是需要這麼做。即便是我們也需要留心場景內的圈套，我認為提醒諸位新人對此多加註意也是……”

“你可不要太看不起這些新人，想想為什麼這次是我們兩個來接人？這些人將來說不定在組織裡也會是重要人物。”杜寫意輕快地說道，“諸位，也許曲聽禪的話對一些普通升階到三階的成員來說是不錯的指導，但我要說的是……這不適合你們。”

“那麼什麼是適合我們的呢？”焦夢期問。

“個性化。”杜寫意說，“你們完全不需要按照那通常的練兵套路，被人帶領，完成專門的學習專案，然後在合適的時間群體升階來提升生存率……這是給一般人用的，保證最低限度存活的辦法。”

“您覺得我們不是一般人？”尚文雪的呼吸又急促了起來。

“你們是引起了上方關注的人，既然如此，當然和普通規劃著學習和挑戰的人不一樣，你們有自己的成長途徑。你們所有人的最終目標都應該是全能，而非偏向某個方面。”

“這可是很難的。”陸凝忍不住說道，“全能這種事，即便是最頂級的那些人物有幾個能達到？”

“你理解錯我的意思了哦。”杜寫意揚起一個大笑，“全能指的是全場景適應，而不是什麼知識都掌握，那只是雜而不精。你們每個人都已經有了基礎，需要的不過是一些點撥，就能找到自己的發展方向了。”

這是，眾人在一座外表漆成銀灰色的大樓前停了下來，在那座看上去威嚴肅穆的大門上，薔薇十字的徽記正在閃爍著幽光。

“到了，這裡就是總部。”曲聽禪走到門邊的一個攝像頭前，站立片刻，大門便轟然開啟。

“杜寫意很喜歡鼓舞別人，也很相信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最適應的學習和成長方式。不過我依然要說，她注重個體而我注重群體。”曲聽禪當先走進了門內，繼續給眾人講述著，“我們兩個都是這裡的‘王牌’，也同樣瞭解這裡每個人所處各個時期的經歷。痛苦也好，迷茫也好，三階的集散地能夠讓人們稍微將緊繃的神經鬆懈一點，只因為這裡存在更多人情味。可是場景的殘酷只會讓更多人消失，你們要學著適應。”

“啊呀，好不容易讓大家輕鬆一點的……”

“等到熟悉了這裡，有的是時間放鬆。”

這座大樓裡有非常多的人，和陸凝這一行人不同，他們大部分都是杜寫意口中的“普通人”。

即使是三階遊客，也並不是多麼出彩的人物。誠然每個人掌握的技能和知識回到正常的生活中都足以稱為精英，卻也像是統一教育制度之下“量產”的那一類。但曲杜二人依然以平等的態度和每一個見到的人打招呼和聊天，他們清楚構成薔薇十字的基石就是這些人。

九個軍團，總數有多少人呢？這些人裡拔尖的又有多少呢？

陸凝想起楚劍庭，他就是按部就班地依照著銀星會規定好的路線鍛鍊和升階，恐怕以後也沒什麼相遇的機會了。那樣的人，將來也肯定能成為薔薇十字的一員，也許最後能熬到五階，也許在中途死於哪個場景。

“他們已經開始在這裡生活了。”

耳邊忽然響起杜寫意的聲音，她一直在隊伍裡前前後後和人聊天，此時已經來到了陸凝身旁，而且一眼就看出了陸凝的心事。

“生活會消磨人的鬥志，而習慣將使目標越來越遠。”杜寫意的聲音不再那樣歡欣，而是帶上了點壓低了聲音後的感嘆，“那個最後的目標，很多人在這裡都已經逐漸放棄了。有的認為自己無法到達終點，有的因為在這裡有了更難忘的回憶，還有的是經歷了太多次‘治療’後忘卻了自己要回去的地方和理由。”

陸凝悚然。

“你不想這樣的，對嗎？這是我認為的，適合你的道路……陸凝，我會幫助我遇見的每一個人，但最多也就是這種程度了。用三階鍛鍊自己，然後升階，四階不會辜負每一個努力的人，那是集散地最大的殘忍和憐憫。”

“你知道……”

“噓。”

杜寫意晃了晃手指，向她擠了擠眼睛，然後又去找下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