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雄峰後山,一座院落隱於松林深處,從中傳出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寒夜溼冷,面色蒼白消瘦的宋知昂披著外袍,坐在廊下看書,眼神無意識的望向天哭峰方向,無心書中內容。

自從九死一生結丹之後,他就一個人隱居在此,圈地自囚,快三十年一步也沒踏出過這方小院。

因為他害怕看見旁人同情的目光,師父蒼火真君每次來時那關切的眼神也讓他十分難受。

他想說他不是廢物,但說不出口,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這些年他一直在這裡讀書修煉,修心養性,感覺有力氣時,就繼續煉器。

內務堂想要派個煉器學徒給他,幫他處理雜務,都被他拒絕。

宋知昂也是那時才知道,原來當年江月白剛從陰山礦場歸來,因為是雜役弟子的身份,差一點就被派遣到他身邊做雜役。

難怪後來江月白看到他總是陰陽怪氣的,或許就是從那時起,對他有了不好的印象。

初時,他也不喜歡江月白,覺得她一個五靈根的普通人,如何能讓陸南枝和謝景山引為知己,定是個巧言令色,懂得討好的人。

可後來,宋知昂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如今就連他自己,也忍不住對江月白生出幾分敬意,一直在用她來激勵自身,不要放棄分毫希望。

就算根基被毀,也要努力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不信自己真要被困在金丹初期一生。

“也不知天哭峰上,如今是什麼熱鬧的光景。”

宋知昂眼含羨慕,握拳在嘴邊咳了兩聲,又想起當年天衍宗山下,大家坐在一起把酒言歡時的場景。

那時候,真好啊。

這時,他師父最近才收的一個小小師妹抓著個儲物袋,氣喘吁吁的跑過來。

“師……師兄……望……望舒……我看見望舒真君了!”

宋知昂手一顫,趕忙站起來朝外面張望,可是並沒有人,酸澀湧上心頭。

才十歲的小司思頂著雙丫髻,跑得臉頰紅撲撲,喘了好幾口氣才道,“就在山下,她向我打聽了好多你的事情,師兄你跟望舒真君關係很好嗎?她真的好有氣質,一點也沒真君架子,就跟我想象中的仙子一模一樣,還給了我一瓶丹藥呢。”

宋知昂感覺有些不敢置信,“她……她問了我?”

司思用力點頭,“問了好多好多,我請望舒真君進來,但是她說……說師兄你不喜歡她,師兄你跟望舒真君有仇嗎?可是不對啊,望舒真君還特意給了我這個,讓我轉交給你。”

司思走到宋知昂面前,把手裡的儲物袋遞過去。

宋知昂手指緊繃,僵硬的接過,從裡面取出一個封存靈藥的玉盒,開啟之後,一朵潔白如雲的仙芝散發出月華般的盈白光芒,照亮宋知昂錯愕的臉。

玉盒裡還有一張紙條,

[妖族仙芝,可治你根基損傷,化而為氣,吸收便可]

仙芝?!

宋知昂當然知道早已絕跡的仙芝是治療根基損傷的聖藥,可所有人都在幫他找,找了很多年都找不到。

此時突然出現的仙芝彷彿有千斤重,沉甸甸的壓在宋知昂心上,讓他喉嚨發緊,喘不上氣。

他根本不會懷疑它是假的,只是心中五味雜陳,鼻頭酸澀,不自覺紅了眼眶。

翻手收起玉盒,宋知昂身形如風,直接衝出小院,衝向山下。

司思被疾風吹得踉蹌後退,驚訝轉身。

“師兄他……他走出去了?!”

月朗星明,天雄峰去往天魁峰的山道上。

江月白感覺到身後來人,頓住腳步,吸了口氣叉腰轉身,故意道,“宋知昂,你又想來找我吵架嗎?”

夜涼如洗,一襲灰衣披著外袍的宋知昂眼底泛紅,滿頭髮絲凌亂披散,整個人憔悴得不像話,再也不像當年嘲諷江月白時的意氣風發。

他喉結滾動了下,艱難的吸了口氣壓下眼中滾燙。

“對不起。”

江月白愣住。

宋知昂眼底帶著深深的歉意,扯出一抹淺笑,“一直以來,我好像都沒有為我當年對你的無端汙衊道過歉,江月白,從前是我宋知昂年少輕狂,目中無人,言語冒犯之處,還請你原諒。”

宋知昂拱手一拜,肩膀微微聳動,緊緊咬住嘴唇不讓江月白看到。

這修真界,因為隨口一句得罪,就記恨殺人,背後捅刀子的不在少數,所以宋知昂做夢也不會想到,今日將他從深淵中拉出的,會是江月白。

與她的坦蕩和胸襟相比,宋知昂羞愧不已。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江月白能夠眾望所歸,成為整個地靈界威名遠揚的望舒真君,除去那些不認識她的人,凡是與她打過交道的,提起她無不是讚賞有加,自嘆不如。

人的偏見,是佇立在自己心中的一座大山,山後望人,無論那人做了多少事,山這邊的自己都看不到,只會帶著惡意去揣測。

甚至將捕風捉影之事也惡意的合理化,陰謀論,覺得所有人都是瞎子,只有自己能看透一切真相。

清風吹起江月白肩頭髮絲,被烏雲遮蔽的月光灑落山林,江月白揚唇一笑,灑脫無羈,心無芥蒂。

“道歉我接受了,我也跟你說聲對不起,以前我說話也不好聽,你別介意,那仙芝早點吸收,我還有事先走了。”

江月白轉身前行,抬手隨意揮了揮,如同輩好友暫別。

皎潔的月光將宋知昂的影子拉長,他直起身子,看著那道身影化作一陣清風,卷著樹葉吹入山林,消失不見。

宋知昂用袖子抹去眼角溼潤,不禁笑了起來,整張臉掙脫黑暗,逐漸明媚。

“我怎麼變得如忘塵一般了,不妥不妥……”

宋知昂轉身走向天雄峰,大步流星,健步如飛。

*

半個月後,黃昏時分,天哭峰上忽然響起兩聲雷鳴,石小武和姜子英竟在同一時間衝破結丹關隘,開始渡劫。

江月白早就為他們準備好一切。

尤其是石小武,彼時正在夢境之中面對邪道修士圍攻,他的大師姐江月白孤身一人引開邪道的三大元嬰,留他照顧重傷的師父黎九川。

如果他不能立刻結丹,肯定無法對付外面的強敵,到時候師父就會死。

多方壓力之下,石小武終於爆發,決心以殘破之軀,抗擊天道。

夢境中,石小武站在山巔大陣下,狂傲無雙。

“師父你放心,我石破天就算是死,也絕不會讓您有事!”

“來吧,我現在就引動結丹天劫,看看是爾等邪修的頭鐵,還是我石破天命硬!”

渾身是血的石破天取出皺巴巴的齊悅小像,最後看了一眼,毅然決然的開始原地渡劫。

噗~

夢境之外,蒼火真君忍不住笑出聲來。

“哈哈哈,看不出這個就知道算數的臭小子骨子裡居然這麼霸氣,有趣有趣,可太有趣了,這個夢魔回頭借我玩玩,叫我給凌光寒也弄進去看看。”

黎九川無語扶額,問旁邊的江月白,“為師就這般沒用?兩個元嬰就給為師重傷昏迷了?”

齊悅羞紅著臉,緊張的看著盤坐在陣中的石小武真身。

雲裳眼觀鼻,鼻觀心,低頭對手指不敢說話。

江月白一邊用神識絲線引導石小武運功,一邊笑道,“夢,這都是夢啊師父,你別當真。”

李慎之嘟囔道,“我在石小武夢裡,都是被他瘋狂閃瞎眼,打臉對照的人,宗主您好歹是受尊敬的師父,我……呵呵了。”

渡劫開始,有江月白在,黎九川絲毫也不緊張,甚至還能叫上齊明一起,在天魁峰頂一起喝茶,等天劫結束。

齊明因為齊悅駐顏比較早,不想被人當成齊悅她爹,也早早兌換了駐顏丹吃下,所以現在還是不到三十的樣子。

跟在黎九川身邊多年,耳濡目染,氣質更加沉穩內斂,雖然只是築基後期修為,卻總有一種金丹真人的氣勢。

黎九川從無架子,親手給齊明倒了一杯茶遞過去,“你再辛苦一陣子,等辦完這場扶搖仙會,我會親自為你護法,助你結丹。”

齊明受寵若驚,雙手接過茶盞,“宗主待我如師如父,我不敢奢求什麼,但也確實捨不得離開宗主,離開天衍宗,如此,便勞煩宗主了。”

黎九川笑著點頭,齊明以前是穩妥太過,機會在眼前也會瞻前顧後,這些年受他妹妹齊悅影響,總算是懂得爭取了。

所有人都在成長,都在變化,天衍宗欣欣向榮,愈發興盛。

這樣的天衍宗,黎九川也不捨得放手,想讓它在自己手中變得更好,念頭一起,黎九川不由轉了轉手上的戒指。

那裡面,有江月白給他的修煉分身和分神之法。

或許,可以一試!

忙活了好幾天,石小武和姜子英都渡劫成功,開始穩固修為。

江月白本想休息幾天再去歸元劍宗和金剛臺,但是一封來自山海樓的信卻讓她心急如焚。

[百濮域,蛇寨,呂瑩有難]

還有!等我吃個飯再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