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入膏肓者,並非是紀人,而是王朝。”

清晨的雪,依然下個不休。風雪之中,陳家橋還在宣傳著勸反的思想教育。

“王朝倒了,人間有了清明,才算天下稍安。”

“生如螻蟻,當立鴻鵠之志。命如紙薄,應有不屈之心。”

“陳先生,這句話不錯。”徐牧嘆著氣,好歹是跟過常四郎的,這勸反的本事,真是沒誰了。

“牧哥兒,到了。”

徐牧急忙停馬,風雪中抬起頭,如司虎所言,果不其然,在前方光禿禿的林子裡,果真看見了數百騎的人頭攢動。

弓狗打了一聲長馬哨。

不多時,衛豐便帶著十幾騎人影,驚喜地衝了出來。

“東家!”

“衛豐,人都到齊了吧?”

“東家放心,都來了。”

徐牧冷靜點頭,“走,速去安國橋,估摸著那幫狄狗,準備要到了。”

來一日,回一日,若是耽誤的時間太長,恐怕會有些不妥。

“遮麻面!”

四百多騎的人影,馬蹄踏過雪地,一路長奔。

零散的馬蹄印子,還不到眨眼的功夫,便被飄飄灑灑地鵝毛雪,一下子遮掩去。

……

“騰格里!”

呼延車重新把染血的金刀回鞘,高聲大呼。

這一路為了洩憤,至少殺了上百個紀人。只可惜湊不夠數,否則的話,他真要在大紀的官道上,堆起幾個京觀的。

“將軍,若、若不然先休息一下,趕路要緊。”都尉堆出諂媚的笑容,拍馬走來。

“滾遠!我不相信中原人!”呼延車狠狠罵道。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在大雪的天氣,匆匆離開長陽了。這一趟的使臣任務,實則很簡單,無非是表個態度,送上幾匹羊毛子,好讓邊關的那八萬北狄降軍,能重回草原。

當然,交涉還是不錯的。那些朝堂上的紀人,聽著北狄可汗震怒的訊息,都嚇得魂不附體了。

都尉悶悶地回了馬,重新退回陣列。

小校尉哭了一路,還在哭,但不敢扯開嗓子,只敢偶爾偷偷的嗚咽兩聲。

“莫哭了,當多幾年軍,你便會明白,都是如此的,有一日便算一日。”都尉微微惱怒,揚了馬鞭抽在小校尉身上。

小校尉急忙收了聲,抹掉眼瞼下吊著的淚珠。

“前方五里便是安國橋了,你帶人去探一下,橋有無問題。”

小校尉領了命,點了六七騎人馬,在經過那架琉璃馬車的時候,發狠地夾了兩下馬腹,只可惜,差點讓自己不慎墜馬。

……

“東家,狗官軍來查路了。”

“北狄使臣便在後頭。”

“先莫理。”徐牧並不意外。左右他們匿身在林子深處,再加上這般的鵝毛大雪,應當是發現不了的。

“東家,查路的官軍近了。”

“匿身。”

那位查探的小校尉動作遲緩,看起來也不甚用心,只草草看了一番。約在半個時辰後,才帶著人重新回趕。

風雪之下的林子裡,徐牧長長鬆了口氣。照這副模樣,應當是沒問題了。

“列位,可準備好了?”

“只等上橋。”

馬蹄踏過雪地的聲音,越來越近。雪幕之後,等北狄使臣的長伍近前,終於分得清大致的物景。

只是,僅乍看了幾眼。林子裡的人,都臉色變得沉重起來。

被上千騎狄人,以及二千大紀官軍,緊緊護送的琉璃馬車上,分明懸掛著一個又一個的人頭,似是剛殺,一雙雙的眼睛還驚恐鼓著,死不瞑目。

“那些個狗官軍,還隨軍護送?真想一個個把頭都砍了!”衛豐臉色氣怒。

狄人固然可恨,但這些喪盡良心的狗官軍,卻更加可恨。

如他們青龍營,先前在望州城生生死死,和狄人血戰不屈,但現在,反而是這些官軍,居然還成了狄人的護衛。

何等諷刺。

“東家,那馬車上,有如此多的百姓人頭……”

“那些狗官軍,莫非是眼睜睜看著?”

徐牧心口發澀,若真是如此的話,可想而知,這爛瘡一般的王朝,哪裡還有什麼可戰之軍。

“東家,要上橋了。”

徐牧沉默了下,冷冷下壓手勢。林子之中,數百人開始準備動作。

半里長的安國橋,近乎三千人的長伍,冒著風雪,騎馬踏了上去。隱約間,還聽得見那位呼延車,喊著什麼叫囂的話。

懸在馬車邊上的人頭,瀰漫出的腥臭氣,越來越濃。

“都遮好麻面了?”

“東家,遮好了。狄馬也蒙了頭,認不出了。”

北狄馬和中原馬最大的不同,便是鬃毛的雜色,至於其他的小差別,在這等的風雪之中,問題不大。

“散。”

林子裡四百多人,分出了百騎人馬,勒起韁繩騎馬奔行,往安國橋的橋尾繞去。

“抬弓!”餘下的三百人,隨著衛豐的一聲低喝,紛紛抬起了手裡的長弓。

……

安國橋上,坐在馬車裡的呼延車,原本微微眯著的眼睛,猛然間一下子睜開。

他將頭從馬車裡探出,面色凝重地四顧著周圍。

“將軍,先前讓人查過了,附近並無問題。”紀人都尉急忙近前,諂媚地開口。

“閉嘴,死中原人!”

呼延車眼色凜起,試圖透過雪幕,要看清什麼。

“將軍,到安國橋中段了,再走沒幾步——”

都尉的話還沒說完,胯下的烈馬,突然一聲仰頭長嘶。緊接著,第一撥飛矢,不知從哪兒飛射而來。

猝不及防之下,三千人的長伍,一陣又一陣的慘呼之聲,在橋上此起彼伏。

“敵襲!”呼延車抬起金刀,高聲怒吼。還不忘抓住近前的都尉,惱怒地一刀砍死。

即便傷了一條肩膀,但巨大的力量之下,都尉的狗頭,一下子飛出了腦袋。

驚得四周圍的許多紀卒,一下子頓在當場。

“狄狗殺我都頭!”先前的小校尉痛聲高呼,回了刀,便往身邊的一騎狄人砍去。

狄人應聲墜馬,身子被剁成了肉醬。

這百多年,北狄與大紀,又何嘗做過什麼友邦。

“殺光這些中原人!”呼延車喘著大氣,一股兇戾的氣息,蔓延了整個胸膛。

他自覺得,哪怕殺了這二千隨軍的紀卒,那八萬的降軍,該放還是要放。左右這些紀人的骨子裡,都是軟弱不堪的。

“看清楚,伏林的弓箭手躲在哪裡!”

“將軍,橋尾那邊有騎兵來了!”

呼延車驚愕地抬頭,便看見了濛濛的雪幕之中,一片清冷的人影,停馬在了橋尾附近,似是又迅速下了馬,不知在搗鼓著什麼。

“橋頭也有人。”

呼延車怒罵一聲,將衝到面前的一個紀卒,抬刀劈成兩半。

再度抬頭。

便發現了橋頭的位置,有二騎人影,冷冷勒住了馬,也朝著他看過來。

“抬馬弓!射死他們——”

轟隆隆。

沒等呼延車的話說完,整座安國橋,驀然劇烈搖晃起來。

橋尾之處,陳家橋帶著百騎人影,紛紛掛穩了繩勾,借馬發力,似是要把整座橋拖崩。

“將軍,這些中原人在崩橋。”

“傻子!快收弓!先回橋頭,那裡只有二人!”顧不得再和紀卒廝殺,呼延車舉刀大喊。

林子間,一撥又一撥的飛矢,依舊穿透雨幕而來。幾個眨眼,又有十幾騎狄人,葬身在安國橋上。

……

“司虎。”風雪中,徐牧冷靜開口。

聽見徐牧的聲音,司虎壓了壓竹笠,瞬間跳下了馬,沉穩的腳步落下,濺起一大片迸飛的雪花。

“告訴哥兒,你叫什麼。”

“牧哥兒,我叫司虎啊。”

“不對,你叫大紀之虎,世間無你這般人。”徐牧揚起手,指著前方衝來的狄人和紀卒。

“狹路相逢勇者勝,告訴那些崽子,誰才是天下第一虎士。”

“崩橋——”

司虎雙眼爆鼓,怒吼著抱起一個橋樁,高高舉了起來,便往橋路上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