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章武五年九月末,一則爆炸性的訊息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個關中。

漢章武五年九月二十三日,漢大將軍以誘敵之計,將數萬魏軍從五丈原誘出。

當日,數萬漢軍與數萬魏軍鏖戰於渭水北岸。

於兩軍酣戰之時,漢大將軍糜暘,親率另一支漢軍奇襲五丈原,斷數萬魏軍歸路,火燒五丈原的魏軍大營。

見大營已失,數萬魏軍大多軍心崩喪,跪地請降於漢軍。

“大軍倒戈,利刃滿地!”

“兵士爭先請跪,勢不能止!”

一日之內,數萬魏軍野戰精銳,竟大多成為漢軍的俘虜。

而相比於數萬魏軍的被俘,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在這一戰中魏軍在關中的指揮系統,也幾乎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魏大將軍曹真,駙馬都尉李源,都督梁成、王安、趙義,楊玉、三十多名魏軍高階將領戰死軍中。

偏將軍李衝、討寇中郎將戴凌、鎮西將軍曹宛等二十位中上層將官,為糜暘以血誓鎮殺於為渭水河畔。

雍州刺史郭淮、虎威將軍王雙等十餘位在世間儼有名聲的名將被糜暘擒於馬下。

這還是有辦法尋找到名字的,至於不容易追尋名字的,死傷的魏將更是不知凡幾。

魏軍的指揮系統,遭受如此嚴重的打擊,如何不能稱得上毀滅性?

當以上的訊息迅速傳遍關中後,整個關中的局勢變得愈發震盪起來。

這訊息實在太上頭了。

先前就已經舉旗歸順大漢的世家家主,他們紛紛在縣城內奔走相告著這個好訊息,有許多人甚至都喜極而泣了出來。

他們沒有押錯寶!

糜大將軍還是一如既往的猛!

當世哪個世家,心中沒有奇貨可居的想法呢?

而原本那些還尚在觀望的世家家主,在得知這個爆炸性的訊息後,他們一方面震撼於漢軍的軍威,另一方面心中再無半點猶疑,很果斷的將自家縣城的旗幟,換成了赤紅的漢家旗幟。

而不管關中內的每位世家家主,先前的做法是否都是一致的。

但在得知糜暘率大軍進駐槐裡後,關中數得上號的世家家主,或是親自前往,或是派出家中嫡長子為使者,前往槐裡會面糜暘。

由於來的世家代表實在是太多,軍務繁忙的糜暘實在沒辦法一個個接見,於是他只能著重挑選了大部份代表性的人物。

在那些人中,糜暘一開始最在意的定然是楊囂。

根據之前他與楊彪的約定,他與弘農楊氏之間,還有著一門親事呢。

本來糜暘是不想納妾的,可以那時的局勢而言,除非是他親自納楊氏女在身邊,不然不足以讓楊彪取信。

當然以弘農楊氏的家世,他府中的嫡女正常情況下是很難會接受成為別人的妾室的。

但誰叫那個人是糜暘呢?

況且糜暘的妻子乃是關嫣,憑藉關嫣在大漢的身份,弘農楊氏也沒那個膽子敢對關嫣的正妻之位有所想法。

楊囂看到糜暘時是十分激動的。

楊囂之前從未見過糜暘,可他聽過糜暘太多的事蹟。

糜暘的事蹟,足以讓任何同齡人心生佩服。

當然最重要的是,眼下糜暘可謂就是弘農楊氏在政治上的保護傘。

憑藉著這一點,就足以讓楊囂拜見糜暘時充滿著敬意。

而面對著楊囂的大禮參拜,糜暘也做出主動攙扶起楊囂的親密舉動。

在攙扶起楊囂後,糜暘立即就對楊囂說道:

“孤日前就已經上奏陛下,請求追封楊公三公、列侯之位,並讓當世大儒為楊公草擬諡號。

想來用不了幾日,陛下的詔書就會來到槐裡了。”

聽到糜暘提起楊彪,楊囂的眼中登時就有淚水浮現。

可同時他的臉上也有著喜色浮現。

以楊彪臨死前做的事,大漢賜他一個三公哀榮及美諡乃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封侯一事,卻是楊囂之前未曾想到的。

兩漢四百年以來,倒不是沒有追封過死去的大臣為列侯的故事,但這個舉動更多的不是名譽上的褒賞,而是一種實際利益上的封賞。

因為一旦楊彪被追封為列侯,那麼按照常理,楊囂身為楊彪的嫡親後裔,是可以順勢繼承楊彪的列侯之位的。

精通禮法的楊囂,又豈會不知道這一點呢?

憑藉先人之功一躍成為列侯,這是大漢對弘農楊氏功勞的肯定,也昭示了糜暘的一個態度:

他會履行當初的諾言,在接下來的時日中,為弘農楊氏保駕護航。

糜暘的態度很直接,而糜暘的這個態度,才是讓楊囂真正欣喜的原因。

由於心中的欣喜,楊囂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他只能對糜暘拜謝不已。

而在安撫住楊囂之後,糜暘又將目光望向在座的蘇則。

先前關中之所以能掀起那麼熱烈的舉義浪潮,楊彪在其中自然居功至偉,但蘇則的功勞也不可小覷。

可以說蘇則誅殺曹袞的舉動,為本就堆滿乾柴的關中,徹底添上了最猛烈的那一把火。

蘇則見糜暘將目光望向他,他立即起身對著糜暘一拜,靜候著糜暘的指示。

可糜暘一開始對蘇則說的卻是這麼一句話:

“孤曾聽聞先前蘇公舉義時,以“敢換青天”闡發心中志向。

今大漢十萬雄兵在此,可謂青天已換乎?”

聽到糜暘的話後,蘇則先是一愣。

然後反應過來的他,臉上登時便露出笑意。

他沒想到當初的起事口號,竟然會流傳進糜暘的耳中。

只是性情剛烈的蘇則,自然不會回答不上來糜暘的詢問。

蘇則對著糜暘深深一拜道:“青天何貌,吾今日見矣!”

對於蘇則的一語雙關,在座眾人都會意的笑了起來。

是呀,十萬帶甲漢軍可以象徵著大漢的國威,那麼將十萬漢軍比作是關中生民的青天自然是可以的。

可在座的人,哪個人又不是城府深沉之輩。

蘇則說這句話時看向糜暘的目光,很明顯透露出了他話語中的第二層含義。

糜暘又何曾不是關西世家的青天呢?

有些事不需要說的太明白。

糜暘聽完蘇則的回答後,臉上也流露出些許笑容。

該說不說,聽夸人還得聽世家子弟的。

只是糜暘在笑完後,便又發出一聲嘆息道:

“當下關中雖大部已經收復,可長安至今還在逆魏的手中。

孤曾向陛下立下過軍令狀,必在今年之前為大漢收復長安。

今距離年底不足三個月,時間緊迫,令孤每每想起就頗為憂心呀!”

該說不說,看變臉還得看糜暘的。

在座的諸位關西世家家主,見糜暘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愁容滿布,這也讓他們的心跟著揪了起來。

眼下他們都將各自家族的未來,押在了糜暘的身上。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是絕對不能容許,糜暘有任何挫折出現的。

蘇則這下也明白了,糜暘方才為何會將目光注視在他身上的原因。

在座的眾多關西世家家主中,就他身上有軍功,加上當下他又是大漢的後將軍,所以有些事只能他主動來詢問。

蘇則上前一步,對著糜暘躬身問道:

“長安雖城堅池厚,但眼下大將軍之神威定然已經傳入長安城內。

想來長安城內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大將軍又何須憂心過甚呢?”

蘇則提出了他的看法。

第一時間,糜暘就肯定了蘇則的看法。

“然也,蘇公所言極是。”

說完這句話後,糜暘陡然話鋒一轉,又加重嘆息語氣地說道:“然諸君有所不知的是,我軍入關中作戰以來,至今將近一年。

時至今日,我軍的糧草漸有入不敷出之感。

孤擔心的是,一旦我軍糧草斷絕,到時候我軍就算有攻取長安之心,也將無攻取長安之力呀!”

糜暘娓娓道來了他心中的憂慮。

而在聽完糜暘的憂慮後,在座的諸位世家家主,臉色齊齊一變。

他們又不是糜暘軍中的人,糜暘卻突然將糧草不足這等軍事機密,透露給他們。

那麼糜暘的目的不是很明顯了嗎?

糜暘想做的是任何有魄力的上位者都會做的一件事——向各大世家徵糧!

諸位世家家主,都聽出了糜暘話中的未盡之意。

可就是這層未盡之意,讓不少的世家家主臉上,浮現了猶疑之色。

他們手中有存糧嗎?

那定然是有的。

別看關西世家近年來在政治上頗為沉寂,加上早些年關中屢遭戰亂,但耐不住關西世家所處的地理位置太好了。

浩浩渭水流經之地,在關中構築出了一整片廣袤肥沃的平原。

關中平原的富庶,可是天下有名的。

憑藉這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雖說一眾關西世家家中的存糧,不能與鼎盛時期相比,但也算“薄有餘糧”。

正因為頗有些儲蓄,所以在面對糜暘含蓄的徵糧請求時,大部分關西世家家主才會臉色猶疑。

捐糧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心痛的事。

更何況誰知道漢軍的糧食缺口有多大?

要是將他們的存蓄榨乾了該怎麼辦。

許多世家家主的猶疑,當然逃不過糜暘的眼睛,可他並未因此而動怒,他只是先靜靜地看著那些臉帶猶疑的世家家主。

要不是軍中糧草短缺,糜暘早就殺到長安去了。

而要不是為了徵集糧草,糜暘也沒多少心思會見這些世家家主。

大堂內的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沉悶起來。

楊囂看見大堂內的氣氛改變後,急切的神色出現在他的臉上。

要不是他的家族根據地在弘農,他早就將家中的存糧都拉來奉給糜暘了。

見許多家主都沒有回應糜暘,楊囂急得就要親自開口勸說了。

而就在楊囂意欲開口的前一刻,一道響亮的聲音,突然響徹在大堂中。

“京兆杜氏,願獻糧數萬石,以為大將軍軍資!”

發出這聲高喊的,正是當代京兆杜氏家主杜恕。

杜恕是名臣杜畿的兒子。

今年初杜畿因為為曹丕監造御船而不幸落水遇難,當杜畿去世後,杜恕就順勢繼承了杜畿的家主之位。

也因為要守喪,所以今年杜恕並未出仕,一直待在家鄉中。

雖然杜畿是曹丕稱讚過多次的能臣,但杜恕卻是個識時務的人。

在之前蘇則舉義的訊息傳到京兆後,杜恕便判斷出大魏在關中的氣數已盡,於是乎便也扯起了義旗。

而在得知糜暘率軍抵達槐裡的訊息後,杜恕為了京兆杜氏的未來,便也第一時間親自趕來槐裡。

由於杜畿的名聲,在座的諸位家主是認識杜恕的。

但杜恕執掌京兆杜氏尚淺,名望不足,所以他的坐席並未靠前,方才就連糜暘也未曾注意到他。

沒想到的是,眼下就是這麼一位不起眼的杜恕,率先打破了大堂內的沉默。

而杜恕之所以敢為眾人先,打的就是奇貨可居的想法。

名望薄淺,是他目前最大的不足。

可杜恕知道,越是這時候,他越是不能循規蹈矩。

以當下的情勢而言,只要他第一個響應糜暘,那麼勢必會得到糜暘的另眼看待。

不然京兆杜氏,將來拿什麼與早早就抱上糜暘大腿的扶風蘇氏與弘農楊氏競爭?

只是杜恕的率先獻糧,卻也引起在座許多世家家主的不滿。

杜恕的舉動,不是將他們架在火上烤嗎?

放肆,真是放肆。

但正如杜恕所料那般,他的行為引來了糜暘的關注。

在從一旁的楊囂口中得知杜恕的身份後,糜暘在眾人面前對著杜恕言道:

“京兆杜氏報國之心孤已知曉。

孤會上奏陛下,建議陛下讓你奪情出仕。

待奪情之後,你就來孤的帳內擔任主簿吧!”

糜暘的話讓杜恕振奮。

奇貨可居,奇貨可居呀!

而在獎賞完杜恕後,已然成功開啟一道口子的糜暘再次變臉。

他這下的臉色,可以稱得上嚴肅。

“難道關中,就只有京兆杜氏一家忠良嗎?”

糜暘的這句問話,落入在座世家家主的耳中後,讓他們的眼神中流出畏懼之色。

這一刻他們意識到,糜暘是他們的青天不錯,但青天也是會轉變為陰天的。

更何況隨著杜恕的發言,他們已經沒有了推辭的藉口。

糜暘嚴肅的神色,嚇得在座的各位家主,接連的站起身拱手向糜暘獻糧。

在諸位世家家主的“踴躍報國”下,漢軍的糧草短缺問題,基本上得到了解決。

得到了滿意結果的糜暘,最後笑著讓各位家主離去,儘快將糧草押送至槐裡。

眾位家主中,唯有蘇則在離去前,以不安的眼神看了下糜暘。

但感覺到後背上有冷汗浮現的他,最後也只能懷抱著些許不安離開了大堂之中。

待一眾家主離開後,糜暘回憶起剛才各位家主的獻糧情況,他眼神悠悠不知在想著什麼。

今日他召集諸位世家家主徵糧是真,但卻不止有這個目的。

縱算遭受過兵災,他們還是這麼富嗎?

呵。

意識到某點的糜暘,轉身對著丁封問道:“你是覺得太祖建立的大漢好呢?還是世祖建立的大漢好呢?”

糜暘的問話,讓丁封一愣。

他不知道糜暘為何會問出這種問題。

丁封的愣神,讓糜暘沒有在意。

因為他的心中已經有所答案。

隨後糜暘又對著丁封言道:“發出急報給驃騎將軍,讓他務必要擋住敵軍的援軍。”

“我要讓長安,徹底淪為一座孤城。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