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騎快報正是從梁州而來。

由於深感軍情緊急,這騎來自梁州的信使幾乎是日夜兼程的南下。

日夜兼程的趕路,讓這名信使整個人顯得十分憔悴。

當他在成都城門下高喊出“緊急軍情”四個字後,成都的城門校尉一點都不敢怠慢,在確認過身份後便連忙親自將這名信使接引到尚書檯中。

而當正在處理繁雜政務的諸葛亮在得知這個訊息後,他手中不斷反轉的硃筆陡然一停。

與此同時他的臉上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諸葛亮趕忙讓屬吏接過樑州信使手中的軍報,然後便展開看了起來。

儘管在心中已經有了推斷,但諸葛亮還需要了解更多的訊息,這樣才能讓他下一步做出正確的決斷。

等看完法邈親筆書寫的一應軍情後,諸葛亮臉上的凝重之色便又多了幾分。

此刻在這處大堂之中,不止有諸葛亮一人在辦公。

尚書令馬良,尚書馬謖、楊儀等俊才這時俱在大堂中。

身為俊才的他們,很快就從諸葛亮的臉色察覺出異常。

當他們剛剛聽到梁州有緊急軍情送到時,他們的心中就隱隱浮現一些不好的猜測。

現在馬良幾人看著諸葛亮臉上的神色,他們便意識到也許情況比他們想的還要糟糕。

作為堂內地位僅次於諸葛亮的尚書令馬良隨即開口問道:

“丞相,可是逆魏有所異動了?”

在問這句話的時候,馬良心中還存著一些希望。

魏軍有所異動這個推斷,可以包括很多方面,馬良希望不要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方面。

只是諸葛亮接下來的回答,讓馬良感到失望的同時,還讓他與其他幾位俊傑感到驚慌。

“據子成奏報,逆魏正在長安大肆囤積軍力,或許不久之後敵軍就要大舉進攻漢中了。”

諸葛亮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是沉重的,但畢竟沒有失了鎮定。

而相比於諸葛亮,馬良等人的反應則就沒有那麼鎮定了。

諸位賢才中性格最為急躁的楊儀下意識失聲道:“那該如何是好?”

其他賢才雖沒有像楊儀一般失聲,但從他們的臉色也可以看出,楊儀問出了他們想問的話。

其實能在一個堂中協助諸葛亮辦公的,皆是大漢目前的賢才。

只是恰恰如此,他們的反應才會如此之大,因為他們比尋常人知道的更多。

馬良、馬謖、楊儀等人近來一直在諸葛亮的身邊,諸葛亮凡有要務也會和他們商量。

他們知道諸葛亮在料理完成都的事宜之後,便會進行南征。

甚至就在最近一段時間中,尚書檯中已經發出數道催促地方上繳糧食、兵役的文書。

很明顯,諸葛亮已經開始在正式籌備南征事宜了。

在這種情況下,對於馬良等一眾賢才來說他們最擔憂的便是,北方的逆魏會趁機進攻漢中。

南中相比於逆魏,實力肯定是遠遠不如的。

但是南中偏遠,地勢又複雜,若漢軍一旦出兵南中,那麼南征之戰的損耗勢必不會低,也很可能會打成持久戰。

這不是單單靠人力就可以扭轉的事。

這也是之前劉備與諸葛亮遲遲不對南中下手的最大原因。

而若在這個時候,逆魏大舉進攻漢中,那麼漢中是沒辦法得到來自於益州的支援的。

誠然糜暘目前是大漢第一名將,但久守必失的道理在場的人都懂。

況且逆魏的國力遠強於大漢,若逆魏有心與糜暘在漢中打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的話,單單以漢中一郡的國力,又如何能抵抗的住呢?

當初公安一戰時,其實公安城的糧食都快不濟了。

而要是當時孫權不急功近利從而被糜暘抓住機會的話,那麼哪怕糜暘再如何善戰,他也沒辦法打出那麼輝煌的戰果。

在國力差距面前,再強大的個人實力,有時也顯得頗為蒼白。

隨著腦海中的擔憂越來越深,種種對己方不利的局面開始浮現在馬良等人腦中。

他們之前一直寄希望於逆魏不會有所動作,只是這也太小覷敵人了。

敵人一直不缺人才。

想到此,馬良率先對諸葛亮一拜進言道:“丞相,不若將南征事宜暫緩,我軍專心防備北面。”

馬良的這個建言一出,立即得到了在座諸位賢才的同意。

既然大漢目前沒辦法兩面作戰,那麼對大漢來說最好的辦法便是專心一面。

而相比平定南中,無疑作為益州門戶的梁州更加緊要。

只是諸葛亮在聽完馬良的這個建議之後,他卻微微搖了搖頭。

馬良的建議或許可以解決當下的困局,但只是治標不治本。

諸葛亮知道魏軍會有大動作,他們很可能已經暗中與南中聯絡好。

哪怕他現在停止南征事宜專心北面,那麼魏軍難道就不會繼續鼓動,而南中難道就會安分嗎?

要知道他之所以在籌備南征事宜,根本原因就在於南中與益州世家牽扯過深。

當初當他對益州世家下手的時候,就代表著與南中的一戰再也難以避免了。

既然勢必都要與南中有所一戰,那麼寧願將這場大戰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況且就算南中現在不反,但大漢的使命在於北伐。

當初劉備也想過提前解決南中這個隱患,但那時卻被諸葛亮勸阻。

因為那時的情勢是大漢還未與眾益州世家完全撕破臉,大漢與南中之間還有著一定的和平可能。

但現在都已經知道南中必反,那麼還要留著這個隱患到將來北伐之際爆發嗎?

馬良的建議或可保益州一時安穩,但卻不是長久之計,諸葛亮是不會採納的。

唯有真正平定南中,才能徹底破解敵人的“南北絞殺”之困局。

想到此諸葛亮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堅定,他對著馬良吩咐道:“告知諸公卿大臣,明日一早召開朝會。”

馬良將諸葛亮奉為偶像,他對諸葛亮是頗為了解的。

在得知諸葛亮有召開朝會的意思後,他便大致猜出諸葛亮心中的決斷是什麼。

馬良本想再勸,但想到諸葛亮以往的作風,他在心中暗歎一口氣後,便領命告退。

隨著馬良的離去,諸葛亮看天色不早,就讓馬謖等人先下去歇息。

等眾人都離開大堂中之後,諸葛亮又將手中的軍報反覆看了幾遍,在確認無有所遺漏之後,他方才將手中的軍報放置一旁。

在做完這件事後,諸葛亮便又處理起桉上的政務起來。

可諸葛亮的內心不如他的表面那般平靜,在得知大漢正漸漸步入一個危局之時,公忠體國的諸葛亮又怎麼會不感到擔憂呢?

或許在馬良等人心中,他們在退去之時心中會想著,若當初不對益州世家逼迫太甚,那麼大漢也不會面臨如今的危局。

馬良等人的想法算不上錯,卻絕對不是諸葛亮的想法。

哪怕時光倒流,諸葛亮預料到今日發生的一切,他也不會後悔當初所作的選擇。

當為則為,這便是諸葛亮的人生信條之一。

也許世事便是如此,往往不能按照人的設想一般穩步發展,也往往會因為人的選擇發生巨大的轉變。

但那又如何?

從情勢上來看,目前的天時並不在大漢這一邊,可諸葛亮心中卻並無半分動搖。

天時不惠顧大漢,那他便人定勝天!

而這樣的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做了。

諸葛亮手中的硃筆再次翻轉起來,可與方才不同的是,他現在的落筆顯得更有氣勢。

隨著諸葛亮的筆尖翻動,一個個鮮紅的“斬”字,猶如活過來的一條條青龍一般,在諸葛亮沉穩的目光中不斷翻動。

這一刻諸葛亮的腦海中,好似響起了金戈鐵馬之聲。

若君主有恙,國家有難,當如何?

唯臥龍不臥而已。

...

自劉備染病不理政事之後,諸葛亮便以輔政的名義執掌著整個大漢朝堂。

當然名義上諸葛亮只是輔政大臣,在他頭上還有個監國太子壓著。

只是任何人都知道,監國太子劉禪,也僅僅是個名義而已。

所以當諸葛亮要召開朝會的命令傳遍成都後,第二日一早眾多大臣便已經自發的齊集在大殿中,等候著朝會的召開。

相比於上一次大朝會,今日參加朝會的大臣少了很多。

而那些大臣去哪裡了,在座的人都心照不宣。

得幸虧大漢的官制與後世不同,故而哪怕少了許多大臣,但卻不會太過影響朝廷的正常運作。

在太子劉禪還未到來前,在座的大臣都不時的用眼神悄悄打量著坐於諸臣之首的諸葛亮。

就算今日召開朝會的主人不同,但朝會的性質不會改變。

朝會的召開,代表著有影響國運的事需要商討決斷。

正因為清楚這一點,所以許多不知內情的大臣,心中都在暗暗揣度著諸葛亮召開朝會的目的。

是又要大開殺戒了嗎?

殿內唯有馬良等寥寥知道內情的幾人,用著擔憂的眼色關注著諸葛亮。

可不管旁人用著什麼樣的眼神打量著自己,諸葛亮卻一直鎮定的跪坐在自己的坐席上。

他那副沉穩如山的氣質,令馬良等人覺得,好似昨天收到的那緊急軍情是假的一般。

諸位大臣沒有等待多久,在一陣禮樂響起之後,監國太子劉禪來到了大殿之中。

當劉禪坐在專屬於他的位子上後,殿內的諸位大臣紛紛起身向著劉禪行禮參拜。

第一次參加大朝會的劉禪很明顯經驗不足。

在眾多大臣對著他異口同聲的參拜之時,劉禪稚嫩的臉上浮現了幾分慌亂之色。

以往他只是養在深宮之中,又哪曾見過這樣的陣仗。

只是臉上的慌亂,在劉禪看到諸葛亮的那一刻,漸漸地消散而去。

相父在,就好。

有著這層寄託的劉禪,最終並沒有出醜,他彷照著印象中所學的禮儀,讓眾臣平身入座。

而當眾臣再次入座後,尚書令馬良手持一封軍報,走到大殿正中將其中的內容給宣讀出來。

這封軍報,正是昨日從梁州送來的那封。

所以當馬良宣讀完軍報中的內容之後,整座大殿馬上陷入一片譁然之中。

這片譁然雖不大,但卻依然顯得有些喧鬧。

大殿之中並不都是馬良這樣的賢才,他們不能像馬良等人一般頃刻間分析出敵我利弊,分析出當今的情勢對大漢有多不利。

但他們只要知道一點就好——魏軍即將大舉進攻梁州。

在得知這一點之後,群臣陷入譁然之中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誠然在過去的時日,漢軍多次取得對逆魏作戰的勝利,但逆魏的體量依然擺在那裡,強大的國力優勢,讓他依然是天下第一強國。

面對天下第一強國的大舉進犯,沒有人會感到輕鬆。

只不過眾人想到糜暘還在梁州,心中便多了幾分安定。

就在有大臣出來要向劉禪進言,緊急調撥大量錢糧、兵力前去支援梁州之際,諸葛亮卻率先一步止住眾人的譁然,然後他對著劉禪與眾臣繼續放出了一個重磅訊息。

“南中不日將反。”

或許本來大殿中還只是有著譁然,可是當諸葛亮說出這個訊息之後,大殿中不是譁然,而是頃刻間陷入一片慌亂之中。

北有強敵進犯,南有異族作亂,南北共同受敵,這樣的訊息哪一位大臣能保持鎮定?

特別是劉禪。

本來他聽到逆魏要進攻梁州就已經感覺頭大,現在又聽到南中要反叛,他那本就混亂的腦袋,瞬間陷入宕機之中。

一種比諸臣更加慌亂的情緒浮現在劉禪的臉上。

他急的幾乎就要從寶座上起身。

在一陣陣強烈的慌亂之中,還是有幾名反應迅速的大臣起身向劉禪進言,讓劉禪趕忙調回糜暘平定南中。

相比於魏軍的不知何時行動,南中可是就在益州,救火當然先救近的。

可是還未等這種建議佔據主流,便有不少大臣否決了這個建議——調回糜暘,梁州誰來守?

難不成還要調回張飛,那荊州又誰來守?

在這層顧慮之下,許多大臣又陷入六神無主的境地中。

當然還是有一些大臣提出了一些中肯的建議,那便是讓劉禪派出使者安撫南中,然後再調集軍力協助糜暘守備梁州。

只是這種建議卻又被其他的大臣反駁,在有人建議有人反駁的情況下,大漢的朝堂的慌亂愈發嚴重。

就在這時候,諸葛亮先舉手以自身的威望鎮壓住大殿的慌亂,然後他來到劉禪的身前一拜言道:

“梁州牧不可回,南中不可撫。

臣願親自領軍征討南中!”

諸葛亮的聲音洪亮而有力,猶如清亮的龍吟。

只是他的這個進言,卻讓滿殿大臣都用驚訝的眼神看向他。

丞相親征,這可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