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章武五年二月末,就在劉封率軍趕到街亭的半個月後,魏左將軍張郃亦率軍來到了街亭之外。

魏軍的來速之快,令劉封感到震驚。

原本劉封預料魏軍派大軍前來街亭,最快也得到三月。

這不是劉封胡亂猜測的,乃是劉封從天水離開前,軍中諸將一致的推斷。

元月時,劉備方才率軍進入隴右,天水三郡不戰而降也不過是當月的事。

而洛陽距離隴右有千里之遙,即使曹真將這訊息六百里加急送到洛陽,可面對如此鉅變,曹魏方面按正常來說,單單討論就要討論一段時間。

這是任何一個龐大的中樞朝廷,在分權制衡之下天然都會存在的弊病。

特別是現今的曹魏偽帝,還是那個醉心於權術的曹丕。

而曹魏調集外地援軍又是一件需要耗時不短的事。

介於以上種種因素,之前諸位漢將推測曹魏方面的援軍,最快會在三月到達街亭,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

但沒想到的是,魏軍的來速之快,超出了預料之中。

想來魏軍進軍能如此迅速,除去魏軍主將可能善於奔襲作戰之外,曹魏朝廷在面對這次鉅變的處置中,也保持著難以想象的高效。

劉封猜測的沒有錯,之前沒有一位漢將會想到,年紀不過二十的曹叡,竟能在一日之內,就果決的對隴右鉅變做出各種反應。

在得知魏軍大軍到來的訊息之後,劉封再次登上高山,憑高視下想著察看魏軍的軍情。

從劉封的視線中看去他見到剛剛抵達街亭要道的魏軍,並未著急對漢軍發起進攻。

魏軍正在就地建築營壘。

劉封還看到了,有不少魏軍前往周圍的密林中取材,開始打造組裝各式各樣的攻城器械。

可能由於距離的原因,魏軍的其他情報劉封並不能完全一下子看清。

但至少從遠處飄起的漫天煙塵來看,魏軍的人數絕對不會少於數萬。

除去心中大致對魏軍的人數有了一個評估之外,劉封還從魏軍高掛的將旗上,知道了這次來援魏軍的主將的身份。

張郃!

在知道是張郃率軍前來街亭後,劉封的情緒漸漸變得慎重起來。

劉封雖被幽閉了三年,可在他被幽閉之前,身為副軍將軍的他,是瞭解不少魏軍的情報的。

例如早年時,魏軍中就有著類似“五子良將”一類的美譽。

曹魏在軍事上一向重宗親而輕異姓,曹操征戰數十年以來,異姓能單獨執掌一地兵權的例子,可謂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而這五子良將,便皆是這鳳毛麟角事例的體現。

能讓曹操對這五個人有著特殊的重視,很明顯這五個人的才幹,俱是當世翹楚。

儘管時至今日,當年所謂的曹魏“五子良將”,如今只剩下張部一人,其他人或死或降,大多是漢軍的手下敗將。

可完成這項偉業的,乃是故大將軍關羽,並不是他劉封。

況且劉封也知道,當年那三位良將之所以會敗於關羽之手,除去關羽能力高超之外,還有著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們三人都受到了曹氏宗親的坑害。

例如那被水淹七軍的于禁,其實當年于禁率軍趕到樊城外後,是不想去低窪地帶安營紮寨的。

是曹仁強令于禁如此....

若沒有曹仁與曹丕這二位的相助,當年的那幾戰,關羽不一定會獲勝。

知道的越多,劉封心中的忌憚越多。

本來以劉封的性格,不會還未交戰心中就浮現忌憚,可誰讓劉備對張郃很是忌憚呢?

劉備對張郃的忌憚,早在當年漢中之戰時,就體現的淋漓盡致。

“郃識變數,善處營陳,料戰勢地形,無不如計”,這是劉備當年對張郃的評價。

劉封一向將劉備奉若神明看待,劉備的態度會影響到劉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可劉封並未將心中的忌憚體現在臉上,他在大致觀察魏軍的形勢後,便回到了大營之中。

但可能讓劉封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在高山上觀察魏軍形勢的時候,張郃亦處於另一面的山上,觀察著漢軍的形勢。

半個月左右的時間,加上丁奉的日夜督促,足夠漢軍在平地上建立起營壘。

或許營壘的部分細節尚未得到完善,可大致的框架總歸是建立好了的。

看著綿延數里,防禦設施齊聚的漢軍大營,張郃不由得嘆了口氣。

五子良將,各有所長。

張郃的長處有一點便是善於根據地勢安營紮寨。

作為安營紮寨的內中行家,張郃一眼就看出了漢軍大營的厲害之處。

漢軍大營是直接紮在了街亭要道的咽喉上。

在洛陽張郃與曹叡面對之時,張郃就曾向曹叡預料過漢軍到達街亭的三種應對措施。

而在那三種應對措施中,張郃最不願意的就是漢軍採取當道下寨的方式。

這種方式對漢軍來說最有利,對他來說最不利。不過事已至此,張郃倒也沒過多的哀嘆。

畢竟世間英才眾多,他能想到的事,不能希求漢軍一定想不到。

在觀察完漢軍大營的形勢後,張郃瞄了一眼漢軍大營內高掛的將旗,隨後他的眼中流露出慶幸。

漢軍掛什麼將旗都可以,不掛糜字軍旗就好。只要不是糜暘親至,那麼這場仗還有的打。

雖然按照世人的主流看法,徐晃及張遼乃是敗亡在關羽的手中,可在那兩場戰役中,糜暘卻有著不可磨滅的建策之功。

“反射與江東勾連的書信入樊城”,“以女裝贈予曹丕”,若無這兩處神來之筆,當年徐晃與張遼又豈會那麼容易被關羽擊敗?

張郃作為五子良將之一,在關羽死後面對糜暘時,又豈會沒有兔死狐悲之感呢?

張郃很快就回到軍中。

等他回到軍中後,滿寵立即迎了上來。

滿寵之前被曹休派遣帶兵前往洛陽,而在率軍抵達洛陽後,曹叡卻將滿寵留了下來。

關中岌岌可危,正是用人之際。

反觀江東雖出兵北伐,但據曹休所說卻不足為慮,在這種情況下,曹叡自然要將滿寵這樣的大才,用在關中戰場中。

在張郃率軍前往隴右之時,滿寵被封為參乘將軍,成為了張郃的副將。

滿寵迎上來後便問張郃道:“左將軍可思考出破敵之計?”

滿寵的語氣中有著掩飾不住的焦急。隴右被漢軍一分為二,岌岌可危。

面對如此險峻的局勢,滿寵想不焦急都難。

張郃之所以會親自上山觀察敵情,為的也是思慮破敵之計。

在滿寵熱切目光的注視下,張郃臉上露出笑容,他緩緩點頭道:

“郃現在心中是有一方略。”

聽到張郃如此說,滿寵不由得大喜。他連忙問道:“敢問將軍是何方略?”

見滿寵如此急切,張郃也不耽擱,他拉著來到一處案旁坐下,隨後他取來一張白紙,在白紙上大致畫下了漢軍的大營佈陣圖。

在完成這一舉動後,張郃便手指著紙上的漢軍大營言道:

“敵將選擇在寬達數里的要道上紮營,讓我們只能選擇強攻一途,這足以體現敵將是員良將。

可兵無常勢,街亭的地勢給了我軍擊破敵軍的可能。”

看著紙上的漢軍大營,滿寵臉露沉思之色。

他亦擅長兵略,漢軍的大營佈局令他的腦海中有些想法浮現。

在滿寵沉思的時候,張郃繼續說道:“據之前收到的軍情可知,當下劉備帳下步軍至多五萬之眾。

而隴西與廣魏郡尚未附逆,劉備要想奪取整片隴右之地,定然會分兵攻打隴西、廣魏二郡。

隴西郡位居西北,路途遙遠,且當地民風險惡,劉備要想快速攻取隴西郡,至少非三萬兵不能為之。

廣魏郡居隴山之東,郡內上邽向來是我軍進入隴右的要道,更是賊軍糧道的腹背之處。

縱使劉備不立即率軍攻取上邽,他也定然會留下重兵,守衛己方後路。

兩相分兵之下,劉備派來街亭的軍士,又能有幾何呢?

想來至多不過萬餘而已。”

張郃一點點說出了心中的判斷。張郃的判斷,讓滿寵連連點頭。

當下雖還未有具體的軍情傳來,但身為名將的張部,

還是靠著他敏銳的判斷力,得出了與事實相差無幾的推斷。

張郃在說完這個推斷後,他的臉上浮現笑意,對著滿寵問道:

“數里連營,數萬大軍尚不能守得密不透風,況僅僅萬餘敵軍乎?”

這便是張郃剛才觀察漢軍大營後,發現的取勝之機。當然要想將取勝之機,轉化為最後的勝利,還要有相應的戰術搭配。

“我軍數倍於敵軍,又有上萬鐵騎。

等我軍打造好攻城器械後,可先猛攻賊軍大營一處。攻勢猛烈之下,敵將定然會抽調他處軍士救援。

到那時我軍便可分出一部騎軍與步軍配合,尋機猛攻敵軍大營另一處。

敵軍救於東則我軍攻於西,敵軍若處處分守,我軍則化零為整攻敵於薄弱一處。

長久以往敵軍定然疲於奔命,左右狼狽。

待敵軍士氣沮喪之際,敵營緣何不可破乎!”當張郃講完心中的策略後,滿寵不禁撫掌大笑。“武帝在時曾誇將軍機變無雙,寵今日見矣。”在滿寵看來,張郃的策略乃是極好的。

只是笑完後滿寵心中卻還有個疑問。

“我軍以點破面,縱使能攻破敵軍大營一處,可若不全數殲滅敵軍,我軍後路恐有危險。”

張郃方才說的是攻破漢軍大營的策略,只是漢軍大營被攻破,不代表漢軍就會全軍覆沒了。

大不了漢軍將剩餘力量集中一處,守著一處大營即可。

這樣一來的話,魏軍還是不能安然透過街亭。對於滿寵的這個疑慮,張郃心中早有盤算。

張郃胸有成竹地說道:“只要我軍能撕開敵軍大營一處口子,敵軍全軍覆沒,便已成定局!”

面對張郃的篤定,滿寵詫異。

迎著滿寵詫異的目光,張郃的眼中露出狠厲之色。

“因為到那時我會派軍繞至敵軍大營之後,斷他糧道,毀他水源,水糧皆失之下,縱糜暘親至,敵軍又何懼哉?”

聽完張郃的下一步盤算後滿寵先是一愣,然後便又大笑起來。

若能如此,自是萬好。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