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終,太子卻穩坐如山,致使李二陛下種種謀劃未竟全功。

此等情形之下,皇帝與太子焉能和平共處?所以李二陛下易儲之心不會變,甚至為此不擇手段。

但太子歷經關隴叛亂,宛如浴火重生,其優異之表現不僅得到朝野上下一片讚譽,獲得前所未有之支援,更為重要是自戰火之中錘鍊出一支戰力強悍的東宮六率,再加上橫行無敵的右屯衛,東宮軍隊強悍忠誠,太子穩如泰山。

如此,即便以李二陛下之威望,意欲強行易儲已不可行,否則必將遭受抵制,只能另謀蹊徑。

什麼蹊徑?

自然是栽贓嫁禍,敗壞太子名譽,使其盡失人心。

還有什麼比“因穩固儲位而殘殺手足”這樣的罪名更完美呢?

之前,李二陛下一再想要易儲的目的,是覺得太子當不好大唐帝國的皇帝,更比不過兩個兄弟;現在,李二陛下易儲之目的則已經變成無法與太子共存,畢竟那麼多冷酷的謀劃之後,太子豈能不心生怨憤?

加之東宮軍力眾多、戰力強悍,又得到山東、江南兩地門閥支援,鬼知道太子會否在那些人慫恿之下效仿當年再來一次“玄武門之變”……

用他兩兄弟的性命徹底將太子拉下儲位,完全合情合理。

至於將來的儲君未必一定是嫡子,哪一個還不是李二陛下的兒子?

更何況,如今還有一位遠赴遼東擔任“新羅王”的李恪,單論才能、威望,完全不在他們兄弟之下,若繼位為君,定能將大唐盛世長久延續,甚至更上一層樓……

所以,兩兄弟豈能不感到心中發寒、兩股戰戰?

……

房俊回到中軍帳,程務挺、王方翼、岑長倩、歐陽通等人皆以匆匆抵達,不過幾人坐在下首面容呆滯,半晌無言,顯然尚未從李二陛下“死而復生”以及這件事背後所表露出來的意義所帶來的震撼當中擺脫出來。

畢竟誰能想到當東宮上下浴血奮戰、逆轉取勝之後,才發覺這一切都有可能是李二陛下的陰謀?

這對於東宮上下士氣打擊是致命的。

房俊環視一週,將諸人神色收入眼底,沉聲道:“陛下回京之事想必各位已經聽說,汝等皆乃軍人,只需履行自身職責即可,毋須理會朝堂上的爭鬥。”

幾人稍微頓了一下,齊聲道:“喏!”

房俊頷首,續道:“馬上集結全軍,給高侃傳令讓其撤回來,各部做好戰鬥準備,斥候嚴密監視長安周邊動向,不可有半分疏忽懈怠,一旦局勢有變,無論本帥是否身在軍中,要做到一個時辰之內攻佔玄武門,不計代價!”

諸人渾身一震,齊齊站起,大聲道:“喏!”

心中皆知如果李勣一路上所為都是奉命而行,那麼陛下易儲之心早已堅如鐵石、不可動搖。如今回京,依舊會推動易儲之事,而右屯衛作為東宮最為堅固的班底,勢必與皇帝有所衝突。

一旦陛下以強硬手段軟禁太子疑惑乾脆欲直接廢黜太子,右屯衛說不得就得效仿陛下當年,重演一回“玄武門之變”,只不過當年陛下由此入宮逆而篡取,如今卻是攻守易位。

簡直就是天道輪迴……

岑長倩擔憂問道:“大帥稍後可要入宮?”

右屯衛乃是東宮班底,房俊更是右屯衛的靈魂,若李二陛下欲執著於廢黜儲君,必先剪除東宮羽翼,欲先剪除東宮羽翼,必先拿下房俊……所以房俊入宮,凶多吉少。

房俊嘆氣道:“陛下回京,吾等臣子豈能不入宮覲見?不過汝等不必擔憂本帥安危,有你們鎮守玄武門外,便是本帥的護身符,即便是陛下也不敢輕舉妄動。稍後本帥入宮,在本帥返回之前,無論何人以何等理由前來令右屯衛換防至別處,都毋須理會,咱們必須死死的紮根在這玄武門!”

“喏!”

眾人再次應諾。

玄武門乃太極宮門戶,無論是佔據此地接應太子,亦或是給於太極宮壓力,絕對不容有失。

房俊又道:“待會兒本帥趕赴春明門,途中會告知贊婆,命其稱病留在軍中,替咱們死守中渭橋,絕不可輕易入宮。”

中渭橋意味著最後的退路,而吐蕃胡騎畢竟是外邦軍隊,大可不必聽從李二陛下調遣,眼下關中局勢複雜,即便李二陛下再是惱怒,也不敢同這支胡騎開戰。

程務挺蹙眉道:“贊婆會否被陛下拉攏過去?”

說到底,吐蕃胡騎之所以千里萬里趕赴長安助陣東宮,是為了噶爾家族的利益,一旦贊婆意識到太子儲位不穩,甚至有可能被李二陛下廢黜,未必不會轉投李二陛下陣營,出賣東宮。

房俊搖頭,篤定道:“不會!陛下當初願意與吐蕃聯姻,可見心中對於吐蕃之忌憚,原本陛下計劃東征之時安撫住吐蕃,待到東征之後再權力攻略吐蕃,如今東征一戰虎頭蛇尾,更是耗盡國力,根本無法支撐另一場大戰。此等情形之下,只能繼續與吐蕃苟合,噶爾家族欲在青海湖畔自立,陛下豈肯冒著得罪吐蕃的風險予以支援?贊婆明白這個道理,必會堅定的站在東宮這邊,東宮才是噶爾家族的希望所在。”

……

面對此等局面如何應對,房俊早有腹稿,各項動作按部就班。

仔仔細細交待一番,想著回去住處沐浴更衣然後再入宮覲見,但想到女眷們此刻大抵也聽聞了陛下“死而復生”的訊息,見到自己必然問東問西,更是有人歡喜有人發愁,麻煩得緊,乾脆隨意洗了把臉,出門帶上自己的親兵已經一千精騎出營而去。

自右屯衛出門,向西繞著大明宮的外牆一路疾馳,至太極門之外,便見到整裝待發、士氣鼎盛的吐蕃胡騎。

與贊婆並騎立在太極門外,向南遠眺著春明門方向,房俊將自己的命令說了,贊婆當即答允下來,並且表白心跡:“吾知道長安之局勢錯綜複雜,利益糾葛盤根錯節,甚至誰也不知將來的局勢到底會怎樣,但請越國公你轉告太子殿下,噶爾家族非是朝秦暮楚之輩,既然答允協助東宮保住儲君之位,那麼無論敵人是關隴叛軍還是別人,都會將承諾進行到底,至死不渝。”

房俊吃了一驚,讚歎道:“居然還會用‘朝秦暮楚’這個成語?嗯,很是應景。”

贊婆哈哈大笑,揮舞了一下胳膊,皮子坎肩下大抵到了長安便未曾洗澡的體味難抑遮掩的散發出來,臉上神情甚是得意:“家父學究天人,尤其對於華夏典籍尤其痴迷,咱家書房裡到處都是那些個經史子集,再用一句成語形容一下,咱也算是家學淵源,哈!”

房俊莞爾一笑,馬鞭輕輕敲著靴子,極目陰雨之下遠處的春明門方向,輕聲道:“陛下安然無恙回京的訊息,想必將軍已經知曉吧?”

贊婆斂去笑容,重重頷首,卻沒有說話。

房俊收回目光,看著贊婆,問道:“若本帥將後背交出,不知是否可以繼續信任將軍?”

贊婆愣了一下,略一沉吟,慨然道:“越國公是大唐少有的聰明人,在下也不是傻子,於公於私,噶爾家族都必須與越國公、與太子殿下同一陣線,否則一旦大唐皇帝與吐蕃聯姻,噶爾家族將會腹背受敵,哪裡還有活路?在下出兵之時,家父便曾叮囑,在下以及麾下這萬餘精騎,乃是噶爾家族為數不多的精銳,無論勝敗,就讓吾等以熱血殘軀換取越國公及太子殿下的友誼,除此之外,生死有命!”

“好!”

房俊大讚一聲,滿臉通紅,抽出腰刀指天立誓:“既然如此,便懇請將軍死守中渭橋,只要將軍不負太子,則東宮上下銘記此恩,他日定竭盡全力助將軍父子立國,若違此誓,人神共棄!”

贊婆亦是豪情迸發,將胸脯拍得砰砰響:“在下以人頭擔保,就算是死,也要以屍體搭建浮橋,以供太子殿下過河!”

他自然是不傻的,明白中渭橋應該算是東宮最後的退路,一旦太子由此渡過渭河,只能是兵敗逃亡,自此一路向西,進而割據河西諸郡。但是太子割據河西諸郡對噶爾家族來說也算是一件好事,可以徹底擋住來自於大唐的兵鋒攻勢,使得噶爾家族能夠騰出手來全力抵禦邏些城的攻擊。

噶爾家族與東宮太子相互依存、彼此協助,佔據祁連山南北,雙方皆進可攻、退可守,擁有充足的戰略縱深,形勢縱然比不上太子順利登基之後傾舉國之力扶持噶爾家族立國,也差不了太多。

當即,贊婆率領麾下胡騎自太極宮從側的禁苑向北撤離,至渭水之後沿著河岸一路向東,返回中渭橋附近駐紮。

房俊則率領麾下親兵、精騎駛出禁苑,沿著城牆一路向南,抵達春明門外。

此時的春明門外已經人潮熙攘、摩肩擦踵,無數達官顯貴、皇親名流得知陛下回京的訊息,衝破京兆府的阻攔,趕赴春明門外恭迎聖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