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六十九章 梟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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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侯君集率領大軍攻佔高昌城,便曾下令屠城三日,擄掠全城,還因此於房俊發生衝突……
然而眼下,蘇定方卻是顧不得那麼多了。
若是不能儘早攻佔王宮,生擒亦或處死淵蓋蘇文,徹底覆亡高句麗,那麼待到其北邊騎兵回援,將會使得水師陷入城內,欲退無路,大好局面極易演變成一局“甕中捉鱉”,蘇定方可不願當成那個“鱉”。
眼瞅著曠世功勳即將到手,帝國東北邊界的強敵自此煙消雲散,豈能顧惜自身之名任其死灰復燃?
蘇定方拋卻一切,寧願將來遭受御史彈劾,使得功勳大打折扣,亦要將高句麗徹徹底底滅亡。
無數大炮噴吐著火焰與煙霧,使得王宮之外形成一個詭異至極的景象,隔著王宮百餘丈遠近一個巨大的硝煙凝成的環狀煙霧經久不散,哪怕北風呼嘯白雪飄飄,亦好似一個“圈套”一般死死將王宮鎖住。
“圈套”之內的王宮,已然煙火熏天、牆倒屋頹,遍地屍骸、慘不忍睹。
水師兵卒衝入王宮之內,觸目所及皆是斷壁殘垣,無數高句麗兵卒或者被炮彈炸碎,或者被彈片擊中,或者被倒塌的房舍牆壁壓死,耳中除去隆隆炮聲之外,盡是悲慘疾呼。
若是放在平素,這等堪比地獄之場景足以使得再狠的硬漢亦要心生惻忍,然則戰場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敵人越是悽慘,自己便越是安全。
至於救治,那也得這些身負重傷的高句麗兵卒能夠捱到唐軍徹底勝利之後……
大殿之內,一片狼藉。
一顆實心炮彈正巧落在大殿房頂,沉重的彈丸輕易將屋頂砸穿,琉璃瓦、椽子、房梁、磚石等物被砸成碎片,紛紛揚揚濺落得到處都是,那彈丸更是擊中大殿上的地磚,將堅硬的地磚砸得四分五裂,深深陷下去一個大坑,望之觸目驚心。
淵蓋蘇文端坐在御座之上,平素威武莊嚴的面相一片灰敗,雙目愣愣的看著那深深嵌入彈丸的大坑,似乎沒有焦距。
誰能想到他謀劃一生,終於登上這高句麗之王的至尊王座,卻轉眼便遭遇一生之中最為慘痛的打擊……
高句麗大半領土已然淪陷於唐軍鐵蹄之下,平穰城破,王宮被陷,唐軍兵卒已然衝鋒至門外。
這是何等殘酷之命運?
在生命的最巔峰陡然滑落,墜入深淵,那種強烈的落差使得淵蓋蘇文胸口沉悶,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王上!”
“家主!”
身邊親信死士紛紛驚呼,擁到近前。
“無妨!”
淵蓋蘇文擦拭了一下嘴角血漬,低頭看了看腳下的一灘鮮血,覺得心口舒服了一些,抬頭衝著身邊眾人笑了笑,緩緩道:“事已至此,已然回天乏術,孤認命了。”
“王上,不可!”
“吾等誓死護佑王上突圍,只需殺出重圍,衝出城去,以王上之無上威望與雄才偉略,何愁不能東山再起、復國成功?”
“吾等誓死護衛王上!”
殿上數十心腹、死士,盡皆單膝跪地,齊聲大呼,悲壯熱烈!
“哈哈!”
淵蓋蘇文放聲大笑,狀極歡暢,高聲道:“孤雖然只做了幾天高句麗之王,可高句麗歷史之上,卻依然要有孤的位置!而這等山窮水盡之絕境,卻依舊有汝等忠心之士護衛左右,此生已足,夫復何求?!”
他抬起手,制止這些人勸他突圍之言,緩緩道:“孤這一生威高權重,桀驁自負,素來不肯居於人下,眼下又怎肯做那無謂之掙扎,弄得身軀殘破、狼狽不堪?若是不慎落入唐人之手,還要遭受百般折辱,吾不為也!”
他將寶劍丟在桌上,站起身,微微仰著頭,看著屋頂那被彈丸砸碎的破洞,正有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進來,落在大殿之上,分外清冷孤寂。
良久,他才發出一聲長嘆:“生死之間,吾早已堪破。只恨不能振興家國,護佑河山,指使唐人侵佔家園,奴役吾之子民。千百年後,若是還有高句麗一族之血脈存於世間,怕是亦將忿恨吾這位亡國之君。”
生與死,他真的不在乎。
他這一生固然不算太長,但是始終屹立於人生之巔峰,手執權柄指點江山,便是此刻身死,又能如何?只是人之將死,最在乎的卻是那身後之名。可以想見,今日國破家亡,他淵蓋蘇文將會成為高句麗的罪人,甚至屍骸會被釘在銅柱之上,經受後世子孫的唾罵鞭笞,以洩忿恨。
然而正如他方才所言,事已至此,夫復奈何?
他無迴天之術將高句麗起死回生,也沒有精力與心氣去那麼做,太過艱難,太過渺茫。
他累了,也放棄了。
沉默片刻,他沉聲道:“諸位皆乃吾之心腹,吾視之有若手足,萬萬不可陪吾喪命於這王宮之內。當謹記吾言,向南而生,去尋三公子助其復國!”
殿上眾人頓了一頓,只能應聲:“喏!”
淵蓋蘇文頷首,而後陡然之間,他猛地回身將桌案之上的寶劍拾起,一手握著劍柄,一手握著劍鞘,“嗆啷”一聲抽出寶劍,在身旁諸人尚未回神之際,一抬手,清澈如泓的劍身便在脖子上轉了一圈。
鋒銳的劍鋒瞬間割破脖子上的血管、氣管,鮮血噴泉一般濺射而出……
殿上諸人都傻了眼,沒料到淵蓋蘇文這般果決狠厲,說自戕就自戕,連給大家一個勸阻的機會都沒有,當真是霸道了一輩子,連死也要展示其霸道之性格。
待到他們醒過神,淵蓋蘇文高大的身軀已然向後仰倒,“砰”的一聲倒在地上,手中寶劍脫手甩出,“嘡啷啷”墜落於地。
“王上!”
“王上!”
眾人悲呼一聲,齊齊搶上前去,卻見淵蓋蘇文雙目緊閉,面容安詳,唯有脖頸處深深的劍創之中鮮血汩汩湧出,胸腹劇烈起伏几下便安然不動,已然氣絕。
“恭送王上!”
眾人見到淵蓋蘇文已死,悲怮不已,齊齊跪地,大聲呼喚。
殿外兵卒、侍者聞聲,已然猜到殿內情形,亦紛紛跪地,任憑天下大雪紛紛揚揚灑落,口中悲呼:“恭送王上!”
外邊正在與唐軍交戰的高句麗兵卒聞聽宮內一聲一聲傳蕩不休的呼喊,也好似陡然丟了魂魄一般,紛紛丟棄手中兵刃,就那麼跪在雪地之中,以首頓地,放聲悲呼:“恭送王上!”
世人皆知淵蓋蘇文暴戾殘虐,非是仁主,但是對於他麾下的心腹嫡系來說,卻有著無與倫比的威望。這些他一手訓練出來的精銳、死士,各個願意為他拋頭顱灑熱血,奉其為主,至死不渝。
這些兵卒久經訓練,平素被貫徹的思想便是忠於淵蓋蘇文一人,高氏王族也好,高句麗也罷,從來都不曾被提及。
此刻得知淵蓋蘇文已死,精神支柱瞬間倒塌,還有什麼理由去與唐軍打生打死?
白熱化的戰鬥幾乎在一瞬間便停滯下來,無數高句麗兵卒丟掉兵刃,跪伏於地,高呼之後,放聲大哭。
鵝毛一般的大雪自天而降,撲簌簌落下人世間,將之前還熱火朝天的戰場遮掩起來,白茫茫一片。
淵蓋蘇文,死。
高句麗,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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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穰城的戰鬥結束得異常痛快,在王宮之內傳出淵蓋蘇文死訊的那一刻,幾乎所有高句麗兵卒都放下武器,不願再戰。
倒是王宮之內那些淵蓋蘇文的心腹死士,見到淵蓋蘇文已死,各個心存死志,不要命的對沖入王宮的唐軍展開攻擊,但終因寡不敵眾,很快便被清剿一空,餘者盡皆跪地乞降。
蘇定方在親兵護衛之下踏足王宮大殿,見到仰倒在地上的淵蓋蘇文屍體,上前俯身仔細檢視,詢問左右是否驗明正身,得到確定答覆之後,忍不住有些唏噓。
這場東征之戰,其中固然有李二陛下好大喜功之因素,但更多還是因為高句麗近些年的崛起,使得大唐隱隱感受到東北邊境的威脅,故而才動員舉國之力,傾力一戰。
淵蓋蘇文之所以能夠執掌高句麗大權,最後甚至篡取王位,乃是因為其人雄才大略,堪稱當世人傑。然而其之所以敗亡,亦是出自其傑出之才能,若非高句麗在他領導之下逐步強盛,大唐又豈能不顧國內之亂局,傾舉國之力東征?
人之命數,看似迷惘,實則一飲一啄,皆由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