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書這種事,對於房俊真沒什麼難度。

要是讓他寫一本諷古喻今的華彩文章亦或是暖人肺腑的心靈雞湯大抵不行,可若是回想一下唸書時候的數學課本瞎編一本,也只是多新陳代謝一些腦細胞而已。

但他真的想幹點什麼。

數學是一些科學的基礎,這是後世人所共知的常識,但是在我們古代,卻長時間處於最弱勢的地位。

歷史上的儒學大師、國學大師滿坑滿谷,但數學家、物理學家、化學家卻鳳毛麟角,能叫上名來的不過祖沖之等幾個人,還有幾個裝神弄鬼的煉丹家,抽冷子幹了點與化學有關的活兒,此外簡直就是空白。

出現這種結果,跟封建社會的選才制度有關。

科舉考試只考四書五經,“學而優則仕”,大家當然都爭先恐後地學習四書五經。如果科舉考修腳,估計一定能湧現出一批修腳大師,修腳水平領先全世界……

事實上,唐朝時曾一度把數學納入了科舉範圍。

便是在現在,每三年一屆的科考還有一個“明算科”,選拔算學人才。

等到李治這個正太上位之後,在國子監開辦了數學專科學校――“算學館”,招收學生三十人,設定算學博士和算學助教主持日常教學工作。這樣,國子監內就有了國子、太學、四門、律學、書學、算學六個學館。

“妖道”李淳風還編訂了十部算經,即《周髀算經》、《九章算術》、《海島算經》、《孫子算經》、《夏侯陽算經》、《張丘建算經》、《綴術》、《五曹算經》、《五經算術》、《緝古算術》,統稱《算經十書》,作為官方教材。

讓數學入科舉,數學過關就可以做官,這在當時,可說是開了世界之風氣。

儘管那時數學還不是很發達,但先把架子搭起來,建立起有效的激勵機制,沿襲、發展到今天,難保不讓中國成為數學大國,進而推動與此相關的科學進步。更甚至,幾個諾貝爾數學獎、物理獎都到手了。

但奇怪的是,到了晚唐,明算科考試停止了……

本有可能大踏步前行的數學科目,在神州大地戛然而止,此後只靠幾個民間數學愛好者支撐。

停考的原因是,應試的人太少。

為什麼呢?

因為國家做了個規定,國子博士的官階是正五品上,算學博士的官階卻是從九品下,是官階中最低的一級。其間,算學館停了開,開了停,沒有個連續性,學生們也覺得沒意思,老師才是從九品的芝麻官,學生還不得憋到二十品去啊?!

乾脆另謀出路吧……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歷代當政者都不重視以數學為中心的科學,而只注重玄而又玄的國學、儒學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數學對於專制制度毫無用處……

一樣的國學典籍,你可以這樣理解,我可以那樣理解,每個統治者都能隨便發揮,拿來為我所用,將其變成專制統治的護身符。

天文學便是如此。

“妖道”李淳風同時還是個天文學家,數學學的挺好,還會看星星,他居然可以根據天象推斷出武則天在四十年後要篡位……

但星星的位置跟武則天篡位有個鳥毛的聯絡?沒有,反正天象就這麼說……

國學的功能與此類似。

為什麼大臣必須效忠皇帝?沒有理由,孔子這麼曰的,孟子這麼雲的,儒家經典就是這麼說的,你就得這麼做。

相比之下,數學就不行了,因為一加一等於二,所以就應該由我當皇帝?這不像話。

為了像話,為了權力,統治者們不約而同紛紛把數學扒拉到一邊去了……

可以說,我們古代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壞在統治者身上。

不是這些統治者太愚蠢、太短視、太膚淺,相反,正是因為他們太聰明、太有見地、也太自私,只要是利於維護自己的統治,能夠“家天下”的一代一代享受著絕對的權力,就會扼殺一切有可能影響統治的隱患。

漢武帝不明白儒家學術種不出糧食、織不出布匹嗎?

康熙不知道火器的威力嗎?

他們全都知道,但正是因為知道,所以他們一個選擇支援儒家學術,一個選擇扼殺火器的發展……

這是整個民族的悲哀。

房俊不覺得自己真的能改天換地,鼓吹幾句口號就能扭轉統治階層的意志。

雖然不至於像是某些鼓吹“宇宙無限”的傢伙那樣被燒死,但是想要動搖這個早已根深蒂固的頑疾,不比蜉蝣撼樹容易多少……

數學被全社會棄若敝履,這是現實。

所以房俊想要為數學正名,不能僅從數學本身著手。

在這之前,他需要先做一件別的事情。

揚名……

在這個刷臉刷名望的時代,名氣是比真金白銀還要可靠的資本,有了名氣,不管幹什麼,都是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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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早膳,房俊正在書房裡享受著久違的“椅子”,腦子裡構思著“成名養望”的計劃,便有吳王府的僕人找上門來。

卻是安州地處南楚,冬日氣候溼寒,久處關中的李恪水土不服,年前病了一場。待到臨近上元節,愈發病的嚴重,李二陛下擔憂不已,命“百騎”派人將李恪接回長安治療。

當然,這是官面的說法。

至於私底下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對於此事,房俊卻是略微顯得有些失望的。作為皇子親王,難得有機會遠離進城,執掌一地,正是勵精圖治幹出一番事業顯示自己能力的大好機會,卻如此白白浪費。

收拾一番,換了套蜀錦暗花錦袍,頭上戴著幞頭,腰間佩了一塊羊脂白玉,乾淨利落的出了門。

馬車沿著新豐城外的官道向西而行。

今日無風,氣候已經回暖,房俊坐在馬車上挑開車簾,遠觀那長安城,心中更多的感覺還是一種恢弘大氣的厚重與蒼茫,及至過了灞橋,這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灰黑城牆以它的闊大與雄渾給了房俊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比後世之西|安舊城還要廣大十倍的雄城,正前方的明德門高約二十餘丈,五個各容四輛馬車並行的闊大門洞一排並立,各色人等自其中川流不息卻又各行其道,說不盡的繁華之意。

其時旭日初昇,萬道霞光披灑在那一望無際的城牆上,城門上那琉璃作頂的門樓反射出道道金輝,此時唐離眼中的長安,陡然幻化成為一座只應在仙山妙境中出現的恢恢黃金之城。

雖然已不止一次由此城門出入,但抬首片刻,依然受不得那金光的逼射以及多朝古都自然生成的滄桑與厚重,至此他已無語去形容心中的感覺。凝望許久之後,方才喃喃自語一句:“長安,果然是長安……”

正是在這座城中,李二陛下手創貞觀盛世,被天下萬族共尊為“天可汗”;若干年後,這座城的主人換成一世風|流、將大唐帶入極盛之世的李家三郎。

多少次王朝興替,長安見證了大漢的興起與衰落;見證了強隋的迅速騰起與同樣迅速的滅亡;如今,它正見證著李唐的崛起與步步極盛……

天氣回暖,城裡車如流水馬如龍,人們紛紛走上街道。

有許多士子之類的人物,邁著八字步,端顏緊肅的走過;也有那鮮衣怒馬的豪室子弟,帶著大群的僕從呼嘯而去,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間中夾雜著身著輕皮裘,辮髮,腳穿烏皮六合靴的突厥人;戴耳環,披肩布的五天竺人;以及身穿小袖袍、皮帽上繡著花紋鑲上絲網的中亞胡人昂然而過,而行人毫無驚奇之色。

房俊饒有興致的欣賞著一副上輩子只能在畫卷中看見的盛唐氣韻,心神欲醉。

馬車到得吳王府,房俊跳下馬車,吩咐車伕在門房等候,便在門子的引領下,信步入內。

剛剛走進大門,便被身後一聲嬌聲呼喚吸引,轉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