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烈烈,江水鼓盪,龐大的戰船順風疾馳,直奔牛渚磯!

金陵水師守備王上方一身甲冑,威風懍懍,手按腰畔橫刀,目光銳利如鷹,緊盯著前方不遠處的牛渚磯。

副將張充站在他身後,神情憂慮道:“長官……此舉是否不妥?萬一訊息洩露出去,皇帝必然大怒,朝廷亦定然追究到底,恐怕長官難以置身事外。”

王上方目光微凝,心底微微一嘆,口中卻說道:“吾等傾巢而出,皆是金陵水師第一等的戰力,面對房俊那群由各家族狗腿子組成的船隊,定然一舉擊破!屆時,將所有人統統斬殺,所有戰船就地焚燬,有誰會知道到底是誰做的?”

張充默然不語。

作為被王上方一手提拔起來的寒門武將,張充對於王上方視如父輩,言聽計從。他自然明白,長官如此孤注一擲,正如他那位在長安遭受羞辱的堂兄王雪庵一般,只是想要緊緊的攀住江南士族的大腿,進而提升琅琊王氏的地位,重現昔日榮光而已。

張充是寒門出身,他不太理解王上方這種孤注一擲、置諸死地亦要振興家族的想法。在他看來,只要人活著才有希望,若是人都死了,家族再是強盛又能如何呢?

可是張充也有私心。

作為大唐經制水師,眼看著那房俊受皇命重新組建一支水師,誰能忍得了?這不是明擺著將原先的這些水師投置閒散,指不定哪天就全體解散了!

自己由一介寒門爬到現如今這麼位置,付出了多少艱辛?就連自己的妹子都趁著月色送進了王上方的臥房……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被裁撤了……張充不敢想象那結局。

默然片刻,張充轉過身,大聲對船上的兵卒喝道:“降下旗幟,脫下甲冑,更換衣物!”

訊息遠遠傳出去,船隊的其餘船隻也收到命令,降下金陵水師的旗幟,脫去正規軍隊的甲冑,搖身一變,就從朝廷的正規軍變成了桀驁不馴的水匪……

當領頭的戰船繞過江心洲,牛渚磯就在眼前,王上方戟指喝道:“諸位,建功立業,就在今朝!只要剿滅這支縱橫於巢湖的水寇,其船上物資任憑兵卒分取,本帥為各位請功!”

各艘船隻一片歡騰。

至於請功什麼的……其實大家都懂。大江之上不比陸地,消失幾艘船消失百十號人,連影子都摸不著,這麼些年大家這種事情都沒少幹。唯有船上物資任憑分取這一句,卻是等閒遇不到的!以往,大頭肯定得長官拿,長官們溝滿壕平了,才能輪得到他們這些苦命的兵卒。

今次的目標看來不一般,不過誰管他呢!

穿上甲冑,咱們就是威風懍懍的大唐水師;脫去甲冑,咱們就搖身一變成為長江之上最兇殘的水寇!

戰船繞過兀立江上的牛渚磯進入一側的水道,一支龐大的船隊出現在眼前。當看到那艘雄赳赳氣昂昂的五牙戰艦,所有的水師兵卒都傻眼了。

娘咧!

長官,這就是你說的水寇?

這特麼裝備比咱們水師還好啊……

*****

山越人歷來就是桀驁不馴的民族,而且破壞力遠遠大於建設能力。山越的生產方式以農業為主,種植穀物,卻不精耕作,耕地不少卻缺衣少食;又因“山出銅鐵”,而常常“自鑄兵甲”,卻又不通冶煉,鐵礦眾多卻只能打造菜刀……

是以山越“悲苦悽慘”“食不果腹”。他們大分散、小聚居,好習武,以山險為依託,組成武裝集團,對於中央封建政權處於半獨立的狀態。

沒有任何一個政權可以容忍這種破壞力強大又不聽從號令的部族存在,歷朝歷代,山越都是剿殺的物件……

東吳嘉禾三年,孫權拜諸葛恪為撫越將軍,領丹陽太守。諸葛恪移書相鄰四郡,令各保疆界,然後分兵扼諸險要之地,將山越分割包圍。只修繕藩籬,不與交鋒。待其穀物將熟,縱兵芟刈,以飢餓迫使山越出山求活。

諸葛恪將其中精壯四萬人選為兵士,餘者遷至平地充作編戶。經孫吳數十年的殘酷征討,江南絕大部分山越被迫出山,徙至平地,一部分用以補充兵源;一部分成為編戶,調其租賦,或為私家佃客。

至此,山越漸次平息。

然而及至晉室南渡,南下之僑姓佔據朝堂要位,打壓江東吳姓,自身卻又崇尚玄學空談不尊實務,朝野上下爭權奪利內鬥不休,對於偏遠地區的掌控力度大大減弱,各地軍寨形同虛設,山越又漸漸死灰復燃。

等到隋末大亂,中原混戰,江南士族更無力控制山區曠野,山越已然隱隱崛起,漸成肘腋之患。大唐立國以來,嶺南的撩人、江東的山越便曾數次暴亂。

這是一群兇殘的野獸!

他們佔據著廣大的山林沃野卻不事生產,只知搶掠劫奪,他們在這片山林生存了世世代代,卻沒有自己的文化傳承!似乎他將自己定位於漢人的寄生蟲,等到中原糜爛漢人式弱,他們就會蝗蟲一般衝出大山去燒去殺去搶去奪,若是漢人強盛,他們便拋棄成千上萬的手足親人獨自鑽到深山舔舐著傷口,忍著飢餓等待這一次機會……

房俊面前的,就是這麼一群吸血鬼。

在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面前,這樣的部族是不可能存活下去的,物競天擇,等到中原大一統成為常態,最終也只能被時間所拋棄。

要麼被迫融入被的部族,被其他的文化所同化,稀釋了自己的血脈,湮滅了自己的圖騰,要麼……就滅亡在這片深山老林裡,與枯木同朽,化為齏粉。

1900

房俊可不願意死在這麼一群蠻夷手中!

他沉著的指揮,雪亮的箭簇如同夏日的暴雨,一波一波的接連飛向悍不畏死低頭衝鋒的山越人,無數人在慘嚎中倒下,但是屍體會被後來的族人踩在腳下,踩得稀爛,依舊嚎叫著衝鋒。

房俊的隊伍畢竟人少,敵人太多。當山越人壓制了心底的恐懼,弓箭對於他們的殺傷力就小得多,難以擊退,畢竟山越人太多!尤其是衝在最前那個狀如魔神一般的山越宗帥,一根狼牙棒被他揮舞得密不透風,不僅僅飛到他身前的弓箭都被打飛,甚至還將防禦範圍籠罩了身旁幾尺遠的地方!

房俊嚥了咽口水,這人哪兒冒出來的?

太厲害了!

想必號稱“馬中赤兔、人中呂布”的鐵戟溫厚呂奉先也不過如此吧?

山越人在他的帶領下悍不畏死的猛衝,那低頭看腳渾然不顧漫天箭雨的剽悍,讓房俊不由自主的想起一個戰術——豬突!

眼下的山越人,不正如同一群瘋狂突進的豬豕麼?

弓箭壓制無效,山越人很快衝上山坡!

房俊咬了咬牙,從甲冑之下的衣物上撕了一跟布條,一端用牙齒咬住,另一端在握刀的手上纏繞,將右手與橫刀緊緊纏在一起,然後打了個結。

身後的劉仁願、席君買皆有樣學樣,亦將橫刀緊緊纏在手上,然後一左一右,護在房俊身前,兩雙虎目緊緊盯著已然看得清眼神的山越人,劉仁願舔了舔嘴唇,低聲道:“末將家族世代鎮守西北,十幾歲就跟著父兄衝鋒陷陣,與突厥大戰小戰不知凡幾,卻從未見過這般蠢豬一樣的戰術!”

席君買身高筆挺,濃眉一挑,呵呵笑道:“一群被餓的發昏的亂民而已,只能依靠人多,靠著不斷的填命才能衝到咱們眼前,簡直就是一群待宰的豬玀!兄弟們,殺賊立功,就在近日!”

劉仁軌比三個年輕人都沉穩得多,冷靜的指揮弓箭手放下弓箭,執起橫刀,豎起盾牌,排成正氣的陣列擋在房俊身前。

腳步如雷,嘶喊震天,短兵相接!

“轟!”

山越人衝上礦坑前的土梁,猶如奔騰的江水撞上屹立於岸邊的礁石,飛濺起鮮血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