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之下,陳長生打著傘來到了之前那家酒樓。

這會已經到了打烊的時候,酒樓的夥計正在擦著桌子,收拾著酒杯與菜盤。

許是因為幾日下雨的緣故,酒樓的生意也不好,掌櫃的坐在櫃檯上打著算盤,也是愁眉苦臉的。

“唉……”

如今是哪哪都不好,做什麼營生都覺得難。

正撥著算盤,周掌櫃的餘光之中卻見有人走進了酒樓中。

他連忙道了一句:“客官,這會打烊了,只有明……”

當那人將頭頂的傘放下時,周掌櫃這才看清了來者的面容。

他倒是沒有想到,這人居然真的來了。

陳長生將傘收了起來,走向櫃檯,說道:“掌櫃的,我來了。”

周掌櫃起身看著面前這位先生,說道:“這會天黑的不成樣子了,又下著雨,先生何不等到明天再來?”

陳長生將傘放了下來,說道:“興許明日就不在這了。”

周掌櫃愣了一下,問道:“這是要去哪?”

“隨便走走罷了。”

陳長生將手中的那一尾紅尾翹提了起來,說道:“白日裡周掌櫃說那酒錢一兩銀子,陳某方才那從江中釣上這一紅尾,不知可否抵那酒錢?”

周掌櫃定睛看去,驚歎一聲:“這是紅尾翹!?這麼肥的紅尾翹?”

正忙活著的夥計聽到掌櫃的驚呼聲也看了過來。

“紅尾翹?”

夥計目光看去,見那肥碩的紅尾翹也不禁嘆道:“品相極好啊!”

陳長生說道:“才釣上來的。”

周掌櫃從他手中接過那條魚,拿在手中仔細端詳了一翻,見那魚兒還在喘著氣,他不禁說道:“這麼肥的紅尾翹,又這麼新鮮,怎麼都有一兩了吧!”

“可抵酒錢嗎?”陳長生問道。

“可以,自然可以!”

周掌櫃笑了起來,隨即立馬想了起來,他從櫃子裡將那酒葫蘆取了出來。

“對了,這是先生先前留下的酒葫蘆。”

陳長生接過手中,開啟那酒塞喝了一口,他點了點頭,說道:“有勞周掌櫃代為保管了。”

周掌櫃笑了笑說道:“先生這是哪裡的話,其實說來,我都沒想到先生你還能再來,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奪君子之腹了。”

陳長生說道:“沒有的事,本就是陳某欠賬在前,周掌櫃肯放陳某走,已是大度。”

周掌櫃笑了笑,他瞧著那一尾紅魚很是高興,這魚若是煮熟了賣了的話,少說也得二兩一盤,可不便宜。

滋味少有,自然也貴。

不過他並不打算賣,這般肥美的紅尾翹,還是自己吃最為合適。

陳長生隨即說道:“周掌櫃先去借與陳某的傘也一併放著了,此番事了,陳某便不多留了。”

周掌櫃聽後走出了櫃檯,說道:“先生且慢。”

陳長生頓了一下,問道:“周掌櫃可還有事?”

周掌櫃笑道:“這般肥美的紅尾翹來之不易,也是託了先生的福,若是賣人著實是可惜了,我招呼廚子將這魚兒給烹出來,先生不妨也嚐個鮮?”

陳長生聽後有些意外,說道:“周掌櫃太客氣了吧……”

“誒,這是哪裡的話。”

周掌櫃笑道:“若不是先生釣上來這條魚,又從何處來這一分享受呢?”

陳長生無奈一笑,說道:“可是這魚是陳某拿來還酒錢的啊。”

周掌櫃說道:“先生談吐不凡,想來是讀過許多書的,而在下是個商人,唯有一身銅臭,先生連夜趕來,亦是看得起在下。”

“一兩銀子買得來這紅尾翹,卻買不來這幾分情。”

陳長生聽後嘆道:“好一個幾分情,承蒙周掌櫃看得起,這一番話下來,這紅尾翹是何滋味,陳某是必定要嘗一嚐了,不然便是陳某不識抬舉了。”

“哪裡話,哪裡話。”

周掌櫃笑了一聲,隨即招呼道:“明事,讓掌勺師父將這紅尾給燒出來,再上兩疊好菜,酒也上兩壇來。”

“好嘞掌櫃。”

夥計提著魚就去了後廚。

夜裡無人,外面大雨。

周掌櫃邀著陳長生在酒樓裡坐了下來。

“我聽先生口音不像是當地人。”

陳長生點頭道:“的確,陳某隻是走到此地而已。”

周掌櫃才猜了猜,說道:“我聽先生話裡話外都是走與留,先生莫非是這天下間的遊人?”

陳長生想了一下,說道:“差不多。”

周掌櫃說道:“不知先生去過多少地方了,實不相瞞,我這一輩子都待在這江邊,沒見識過外面的光景,倒是有些好奇。”

“不能吧……”

陳長生有些意外,說道:“周掌櫃是開酒樓的,近邊州府總是去過的吧。”

周掌櫃搖了搖頭,說道:“都是下面的人在做,我倒是想出門見見,年輕的時候想得厲害,可惜身無半個大子寸步難行,再到後來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上有老下有小,不得不做起了營生。”

“開了這酒樓,便一刻都沒有閒過。”

陳長生問道:“若是沒有那幾兩碎銀擋在面前,周掌櫃還會想出去嗎?”

周掌櫃思索了一下,搖頭道:“如今是不會了,待的越久,便越捨不得這兒了。”

陳長生看著他道:“到了周掌櫃這般年紀,應該想的都是安穩了吧。”

“是啊……”

周掌櫃舒了口氣,說道:“這人呢,每年想的都不一樣,今年這樣,明年那樣,一段日子錯過一件事,如今想想便也沒覺得有多可惜了。”

陳長生聽著周掌櫃這一番話,心中倒是生出了許多感慨,想起年少時的自己,也是想走遍所有地方,但到最後也沒能如願,後來的後來,便也就忘記了。

約莫過了幾刻鐘,夥計端上了小菜跟酒水,二人一見如故,碰杯飲酒。

紅尾翹上了桌,夾起一塊放入口中鮮嫩肥美,口味單薄,但卻將那鮮字畫的淋漓盡致。

就著小菜,陳長生與周掌櫃說起了外面的光景。

“上京城這麼熱鬧嗎……”

“先生連西蕭都去過啊!”

“真想去看看啊……”

周展櫃雖這麼說,但其實不管到了什麼時候,他都沒辦法邁開步子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天色已是黯淡。

陳長生感謝了一翻今日周掌櫃的招待。

二人如萍水相逢,卻也因此結下緣分。

“若是往日再臨此地,陳某再提一尾紅魚,再與周掌櫃對酒閒談。”

“一言為定。”周掌櫃笑著說道,他臉色緋紅,有些醉了。

他揮手送走了陳長生,心裡也將這位不一樣的‘遊人’記下了。

年紀輕輕便走過這麼多地方。

真好。

……

走在夜色中的陳長生拿起酒壺灌了一口。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但也無妨。”

陳長生笑了笑,回望了一眼那燈火通明的酒樓。

“陳某便送你一場大夢。”

江邊似起一聲大笑,灑脫爾爾。

先生的身影沒入江風與夜色之中,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