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掌櫃卻是搖頭道:“先生不必多言,曹某卻是心中明白,當年若非遇到先生,東家又怎麼可能提拔我做掌櫃,當年時,我只是個小小的把頭,頭頂著掌櫃,府門梯檻我都不配踏上,我此生之機遇,都在於遇到先生。”

陳長生和煦一笑,卻沒去接這話,而是問道:“曹把頭如今算是在此養老?”

曹掌櫃點了點頭,說道:“我本不想回來的,但少爺可憐我,見我氣色不太好,便命我回來看著主宅,其實我明白,少爺是怕我客死他鄉,死不得所,飄不回來。”

曹掌櫃低著頭笑了笑,說道:“少爺心善,我這老僕人卻總生毛病,說來也是心中愧疚。”

陳長生聽後道:“你家少爺可不曾覺得掌櫃麻煩。”

“這我自然知道。”

曹掌櫃道:“但咱也不能給少爺惹麻煩不是嗎。”

陳長生未說任何。

卻聽曹掌櫃道:“說來,好些年不見先生,先生卻是一點沒變,這般感覺,當真是不同,當年時候,只當先生是異人修行之人,如今因歲月,瞧先生,卻著實是有了神仙之姿。”

陳長生笑了笑,說道:“活的久可不是神仙,活的自在才是真神仙。”

“自在……”

曹掌櫃想了想,卻也覺得先生說的有理。

求長生不如求自在。

曹掌櫃也是這樣覺得的。

也是年歲大了,他才慢慢有這樣的感觸。

活的長了,反倒是一種折磨。

曹掌櫃問道:“先生自在嗎?”

陳長生想了想,點頭道:“算是自在吧。”

曹掌櫃頓了頓,隨即點了點頭。

他明白,先生便是那神仙中人,真正的神仙。

能說出‘算是自在’,便已十分不易。

陳長生見曹掌櫃好似在思索什麼,問道:“曹掌櫃覺得過的不自在?”

曹掌櫃搖了搖頭,說道:“那倒不是,就是在想,怎麼才算自在,其實到了這般歲數,還是想不明白‘自在’二字到底該怎麼定義。”

陳長生聽後想了想,卻未回答。

“先生覺得呢?”曹掌櫃問道。

陳長生搖了搖頭,說道:“陳某也說不上來。”

有些東西本就沒有個規矩的答案。

曹掌櫃笑了笑,他又覺得先生親近許多。

當年的時候,他還有些怕呢,如今卻是覺得,先生隔的如此之近,他也明白了,神仙也是人這個道理。

“先生是真神仙。”

他又這樣道了一句。

陳長生聽後笑了笑,說道:“曹掌櫃總這樣說,陳某反倒不好意思,不過陳某卻是受不起此稱謂,當不得神仙二字。”

曹掌櫃笑了笑,卻沒有解釋。

他與陳長生說的,不是一個意思。

曹掌櫃舒了口氣,說道:“早年時候,我聽少爺說,先生為少爺算過卦,算過唐府的前程,想來先生對卜算一道頗有了解。”

陳長生問道:“曹掌櫃想算什麼?”

曹掌櫃道:“想請先生幫個忙,算算我這把老骨頭什麼時候掉進土裡,我近來心裡面很是不安,總是覺得日子近了,但是,近來卻還有事情沒能安排,我怕趕不來及,死的不安心。”

陳長生看著他,說道:“陳某早年也曾看到過幾位友人的死期,有的算的準,有的,卻是算的不準,生死本就沒有定數,算出來也不一定真的就準。”

“少爺與我說過,三分於天,七分於人,這也是先生當年告訴少爺的話。”

曹掌櫃笑了笑,說道:“先生莫要誤會,我倒也不是說想改命避災,我就想著,知道是什麼日子,我也好將一些沒做完的事補上。”

他拱了拱手,恭敬道:“斗膽求先生為我算一卦。”

他頓了一下,說道:“當然,若是先生不便,那我也便不多言了,不讓先生為難。”

陳長生思索了片刻,最終嘆了口氣,說道:“我且幫你看看吧。”

曹掌櫃面色恭敬,又拜先生。

陳長生伸出手來,指尖一點,落在曹掌櫃的眉心。

所去,直見魂火。

已是遙遙欲熄。

片刻後,陳長生收回了手,說道:“具體是哪一日,陳某卻是說不準,但如果沒有別的意外,大概是在下個月……”

曹掌櫃聽後愣了愣,呢喃道:“下個月啊……”

陳長生點了點頭。

曹掌櫃隨即笑了起來,說道:“夠了,足夠了。”

他又起身一拜,說道:“多謝先生。”

陳長生點了點頭。

雖便見曹掌櫃起身離去,大概是去尋芸香了。

當天下午。

曹掌櫃便找到芸香請辭,府上的事情,也一併交由來二管家來處理。

走的時候,曹掌櫃孑然一身,騎著一頭毛驢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歲月下來,他的背有些駝了,但在坐上馬的那一刻,卻又似壯年歸來。

芸香站在門口,將一個包裹交給了陳先生。

芸香說道:“這是曹管家讓我給先生的。”

陳長生接過包囊,問道:“這是什麼?”

芸香說道:“是曹管家這些年攢下的家當。”

她輕嘆了一聲,說道:“曹管家是個苦命的人,早年時碰上戰亂,其子被徵入軍伍,後來甚至連衣冠都不曾歸來,其妻子傷心欲絕,沒兩年也去了……”

陳長生張了張口,卻又覺得不是滋味。

這世道之下,連遺物都不知該給於何人。

“他會去哪?”陳長生道了一句。

芸香想了一下,說道:“應該會去北地,找那已故之子。”

命運總是會捉弄人。

夜晚時分。

陳長生在唐府的客房裡歇息,還是當年的那一間,聽二管家說,這是曹管家特意安排的,說是當年先生曾經就住在這個屋子裡過。

陳長生坐在那案桌之前,想起當年,他就是在這張桌子上解開的那玉佩之迷。

包裹放在桌上。

陳長生將其解開。

裡面是一錠又一錠的銀子,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雜物,是些小玩意,大概也承載曹掌櫃許多的記憶。

而在這一堆東西里,還有一小罈子酒。

酒上面沒有字。

他解開封紙,一股酒香撲鼻而來。

陳長生恍然,低聲呢喃了一句。

“是秋月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