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近來的心情,莫名地煩悶。

按理來說,他這個已經在燕國當了多年人質的秦國公子,如今機緣巧合之下竟然當上了秦王,正是該偷著樂的時候。

但是嬴稷偏偏心情不是很好。

其實嬴稷也知道,自己這症狀就是閒的。

當初在燕國,雖然人身自由也受限,但好歹也自在些許。

如今回了秦國即位為王,反而還像是被圈禁起來了。

本來回到咸陽,嬴稷也雄心勃勃,一心要勤於政務,做一個至少不遜色於孝公、惠文王那樣的明君。

但是……

如今一應政務,都是母后和舅公魏冉一手操辦,自己這個秦王倒像是被架空了,沒什麼用武之地。

罷了!

所幸嬴稷心裡也清楚,自己年幼還不到親政的年紀,現在由孃家人代為主政,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心中,難免有些悵然。

每日只能在殿中無聊地來回練劍舞劍,聊以自慰。

如今白起回來,嬴稷像是找到個排憂解悶的好友。宣太后早早去睡了,嬴稷則拉著白起聊起邊關之事,竟然興趣大起。

從糧草的分配、到軍士的操練、甲冑的護養、斥候的選任……聊了大半夜仍不亦樂乎。

白起一路奔波,本來就疲乏,鐵打的漢子也撐不住了,反而嬴稷還神采奕奕。

一番交流下來,嬴稷本就是少年心性,如今更是閒待不住。

“這兵家之事,竟如此有趣。”嬴稷笑道。

白起眸光一閃,反而正色起來了,規勸道:“大王身為一國之君,應當惕厲於政務——若是對武事過分痴迷,可不是什麼吉兆!”

嬴稷一時語塞。

他也知道,白起意有所指的是橫死洛陽的秦武王嬴蕩。

似乎感覺自己的語氣有些過分,白起輕咳一聲,找補道:“大王在宮中閒得憋悶,不如今夜末將便陪著大王,逛逛咸陽城如何?”

夜逛咸陽城?

嬴稷怦然心動!

來到咸陽這麼久,一直在宮中待著,還真沒怎麼出去見識一下大秦的王都。

只是……

嬴稷撇了一眼白起泛紅的瞳孔,後知後覺地道:“左更一路遠來辛苦,想是已經疲乏了……”

“不如便去歇息,由王妹陪我去便是了。”

白起搓了搓臉,抖擻了一下精神:“大王不可——還是末將跟著保護大王,也安心一些。”

“怎麼,左更將軍信不過我?”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笑聲。

白起趕忙起身,俯首見禮:“末將見過公主……”

只見門外閃身進來一人,這女子一頭烏黑長髮,身形修長,沒有挽髻,頭髮只是隨意地披散開來。

這女子一身尋常的麻布黑衣,卻難掩清麗之色,腰間配著一把古風古韻的銅劍,後腰處還揣著一柄巴掌大的鐵匕首。

此人正是秦王嬴稷的妹妹嬴卓。

嬴卓挑了挑眉毛,灑脫道:“白將軍,若論戰陣搏殺,我不如你——但若說起劍術,我未必遜色於你!”

白起苦笑連連,連聲稱是。

嬴稷大笑起來:“左更啊,你有所不知——我這王妹痴迷練劍,說起來,就連宮裡的劍術教習也比不上——”

“你自便休息去,寡人的安危不用操心了。”

見嬴稷如是說,白起便也沒再多言,痛快地起身拱手道:“謹遵王命。”

嬴稷又看向嬴卓,皺了皺眉毛:“小妹,你這裝扮,還是過於顯眼了……”

嬴卓微微一笑,也不答話,只是一轉身,如同京劇變臉一般,已經換了一個模樣——只見一個佩劍的俊朗的布衣士子就在眼前。

嬴稷嘖嘖稱奇……

二人走出宮去,守門的甲士猶豫再三,也沒敢阻攔,只是在這二人出宮之後,立刻大步匆匆地奔向宣太后處通稟。

夜幕籠罩之下,整個咸陽城一片漆黑,除了打更聲外一片寂靜。

雖然四下一片漆黑,嬴稷卻仍然興奮異常。

嬴卓見狀笑道:“此地無趣,若想見識見識好去處,還得是尚商坊!”

“這尚商坊,乃是專為六國豪商貴胄所設坊市,晝夜不歇,十分熱鬧。”

“只是,那裡魚龍混雜,其中不乏有山東六國的密探……”

嬴稷笑了:“有小妹一柄銅劍在,寡人又有何懼哉?”

於是二人又走進尚商坊。

雖然夜色已深,但滿街仍然車水馬龍,來往的要麼是豪商的銅車,要麼是六國貴族的座駕,放眼望去,車傘幾乎沒有小於六尺的。

也有遊歷天下的布衣士子輕車簡從,也是一番奇觀。

兩側的商鋪燈火通明,酒肆、茶樓或是各種煙花紛亂之地,亮堂得有如白晝。

嬴稷久在燕國為質,回到咸陽之後又在宮中深居簡出,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繁華的夜景,自是一番稱奇。

逛遊一番後,嬴稷二人也是口渴疲乏,便走入一間最大的酒肆——

“秦酒果然不錯,清冽激昂!”入耳的是醉醺醺的楚國口音……

“太……呃,公子還是少飲為好……”熊午良抱著酒罈緊張兮兮,生怕羋橫按照歷史走向,拔出劍來耍酒瘋。

他們一行四人也是在尚商坊溜達了一大圈,見識過咸陽的繁華之後,羋橫便要嚐嚐秦酒。

按昭雎說的,左右明天也不用上班,羋橫就想放飛自我。

熊午良勸阻一番後,見阻攔不住,也只能由他去。

一行四人便也走入這間最顯眼的酒肆。

兩三壇秦酒下肚,羋橫已經醉醺醺了。雖然熊午良陪酒的時候用了不少手段,但也多少有了兩分醉意。

趁著清醒,熊午良趕緊瞪了芍虎兩眼。

示意後者,可得把太子羋橫看好了!

不但要保證沒人傷到太子,也一定要保證太子不要耍酒瘋……

“未成年人不要喝酒哦。”熊午良又藉著酒意,叮囑黃歇。

黃歇滿頭黑線……

“這秦國,果然不同凡響。”黃歇沒有理會熊午良的‘挑釁’,自顧自地說道。

“強盛起來只不過才幾十年時間,論起咸陽之繁盛,竟然已經不遜色於我大楚郢都!”

“……”

“……若不能早日警醒,楚國乃至天下列國,遲早必亡於秦人之手!”黃歇大為感嘆,危機感十足。

嬴稷和嬴卓聞言對視一眼,眼裡滿帶興奮和驕傲。

作為秦人,尤其是秦國的國君。

還有什麼比別國的敬畏更讓人心花怒放的?

眼前這幾個楚人,言語之間顯然對秦國又敬又怕!

爽!

嬴稷如同喝了一口冰可樂一般,酣暢淋漓提神醒腦。

“咳……”正在嬴稷隱隱間有些飄飄然的時候,熊午良說話了——

“這秦國的強大,只不過是表象罷了。”

“秦法雖強國,但如同一劑虎狼之藥,背後卻有巨大的缺陷……”

“就算真能一併六國,若不能及時更易國策,也遲早是二世而亡的下場!”

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