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萬徹甚少得到同僚讚譽,此刻心底舒爽,神情愈發和藹:“英國公倒也並未下達嚴令,只是言及毋須理會汝等。不過眼下數十萬大軍蝟集於潼關附近,糧食菜蔬的確甚為緊張,不過李將軍既然求到吾這裡,豈能讓你空手而回?來人!”

“喏!”

門外親兵入內,薛萬徹吩咐道:“去準備一千人十天的伙食,給李將軍送過去。”

“喏!”

親兵離去,李君羨感激得緊,抱拳道:“郡公果然急公好義,此番人情,末將銘記不忘,他日定有後報。”

薛萬徹愈發飄飄然,捋著鬍鬚,矜持笑道:“李將軍與房二交情不錯,吾亦與那廝肝膽相照,那咱們之間也就毋須生分,該幫的還是得幫一幫,情理之中而已。不過之前宇文士及前來充當說客,希望大帥能夠站在關隴那一邊,大帥不置可否,倒是宇文士及被盧國公氣得拂袖而去……以我看來,宋國公此番前來,怕是也得不到大帥的準信兒。”

事實上,豈止是外界對於李績的立場捉摸不定、猜測不一?即便是軍中這些大將也不知李績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東宮也好,關隴也罷,你總得站一頭吧?總不能自己豎起大旗謀朝篡位吧……

軍中上下,頗有怨言,各種流言蜚語亦是屢禁不止,全憑李績自身的威望壓著。

但是長此以往,終究會出問題……

李君羨沉吟一下,試探著問道:“當真一點口風都沒有?”

他覺得這有些不可思議,無論李績如何掩飾自己心中的想法,可是這數十萬大軍南拼北湊、陣營不一,縱然勉強被他壓制得不敢造次,可若是沒有半點明顯的傾向,誰人心服?

朝堂也好,軍中也罷,即便統統都是為國為民的聖賢,也得考慮自身之利益……長安鏖戰不休,關隴向著最高之權力發起挑戰,誰勝誰負攸關整個天下的利益,誰又能無動於衷呢?

薛萬徹搖頭:“的確是半點也琢磨不出大帥之想法……不過李將軍可以去擺放一下盧國公,他是大帥的心腹班底,或許有一些苗頭也說不定。”

這回李君羨是真的感激了,抱拳道:“郡公高義,回頭末將定會詳細稟明太子殿下,想必殿下也定然予以褒獎。”

“哈哈,那就有勞李將軍了。”

“義不容辭。”

……

李君羨從薛萬徹處得了糧食菜蔬,由右武衛兵卒押送至“百騎司”暫居的營房,已經斷炊的“百騎司”兵卒歡欣不已,當即生火造飯。

李君羨來到房舍之內,見到蕭瑀半倚在床榻上,神情依舊萎頓,面色蒼白難看,上前兩步,關切道:“國公可好了一些?”

蕭瑀睜眼看看李君羨,半闔著眼簾,有氣無力道:“年紀大了,不中用咯……吾雖然自幼錦衣玉食,但當年亦可上馬殺敵,如今卻是連趕路都經受不住,若是因此誤了太子殿下的大事,死不足惜。”

使節團連糧食都得不到的事情他已經知道,更被說李績避而不見了,由此可見李績的態度。

此行自己一把老骨頭差點散架,老命丟了半條,然而大抵是要白辛苦一場,想要完成任務,難如登天……

李君羨安慰道:“國公不妨安養幾日,末將也在軍中打探一下訊息。”

遂將自己從薛萬徹那裡求得糧食菜蔬一事說了,薛萬徹指點他去拜訪程咬金更是一字不落……

蕭瑀精神一振,欣喜道:“這可是個好訊息。”

最怕就是李績將東征大軍上下壓制得鐵板一塊,裡裡外外皆以他的意志為準,縱然別有心思也不敢輕舉妄動。既然薛萬徹能夠指出盧國公程咬金,或許可以將此作為突破口。

不過喜悅過後,卻又難免泛酸。

房俊那廝一直在和談這件事上與他較勁,甚至口出不遜,全然不將他的地位資歷放在眼中,氣得他肝疼。然而到了這潼關,不僅憑藉人家的關係得到糧食菜蔬,就連尋找李績的突破口都得承房俊的情……

難免尷尬。

接著說道:“今日吾狀態太差,暫且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咱們先去拜會程咬金,談一談他的口風,而後再去求見李績。”

李君羨應下。

雖然潼關附近蝟集數十萬大軍,但程咬金負責潼關防禦,城上城下駐紮的皆是左武衛兵卒,想要尋到程咬金並不難……

……

翌日清晨,休息一夜的蕭瑀起床洗漱,身體依舊虛弱,但精神狀態好了一些。用過早膳之後,與李君羨策騎抵達潼關關城之下,尋到一名左武衛校尉,使其通稟程咬金。

過了一會兒,校尉迴轉,請兩人前往相見。

蕭瑀與李君羨對視一眼,心中盡皆一喜——有門兒……

關城下,一處簡易的營房之內。

程咬金起身,與蕭瑀、李君羨兩人見禮,各自入座之後親兵奉上香茗退去,程咬金這才笑道:“聽聞宋國公昨日抵達之後身體不適,可曾好了一些?”

對於自己的情況被掌握,蕭瑀並不覺得奇怪,即便李績避而不見,可又怎麼會真正對自己不聞不問呢?

他含笑道:“盧國公有心了……如今年紀大了,這一番跋山涉水差點顛碎了一把老骨頭,可眼下東宮危難,社稷傾頹,吾等身為臣子自當誓死效忠太子殿下挽回危局,縱然刀山火海,亦是在所不惜。”

言罷,目光灼灼的盯著程咬金。

程咬金目光閃動,哈哈一笑:“宋國公乃是國之勳臣,有大功於社稷,若當真有什麼閃失,乃是帝國之損失啊。您為帝國操勞了半輩子,如今年事漸高,也應當歇一歇,國事總是無窮無盡,您又能管得了多少呢?總歸還是漸漸放手,頤養天年才是應當。”

蕭瑀卻搖搖頭,正色道:“吾等深受皇恩,豈能在此等時候袖手旁觀,置長安叛亂於不顧?太子乃是陛下金典冊封,名正言順、帝國正朔,若是任由叛軍攻入太極宮、罷黜東宮,致使太子殉國,吾等如何於陛下交待,如何於帝國交待,如何於自己的良心交待?”

義正辭嚴,正氣凜然。

程咬金咧咧嘴,自然明白蕭瑀這是在試探他,遂搖頭道:“您是宰輔之一,自當心懷帝國、竭盡全力,吾卻不過是一個軍人,軍人只懂得聽命行事,您這番話卻是找錯了物件。”

蕭瑀道:“為何英國公對老夫避而不見?”

這是試探老子的口風啊……老子倒是不介意給你洩露一點什麼,可關鍵在於老子也不知道徐懋功那個陰險的傢伙到底怎麼打算的。

只好故作不知,搖頭道:“這話您得去問問英國公才行,吾又豈能知曉他的想法?”

蕭瑀有些失望,嘆息道:“如今叛軍起事已經數月,長安城生靈塗炭,皇城一片白地,太極宮亦是斷瓦殘垣……東宮上下苦苦支撐,非是為了自身之前途利益,前途利益又怎能有性命重要呢?然而大義所在,縱然粉身碎骨,亦不敢屈身侍賊。盧國公深受陛下恩遇,又素來支援東宮,卻不知此刻是何想法?”

程咬金面無表情:“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令之所在,刀山火海亦如蹈平地,軍人的大忌便是自己有想法。”

這混賬油鹽不進吶……

蕭瑀拿他沒法,只要試探著問道:“盧國公可否為老夫引見英國公?”

程咬金想了想,道:“可代為轉述,但見與不見,要看英國公的意思。”

蕭瑀有些失望,但還是面露殷切:“那就勞煩盧國公了,老夫代太子殿下謝過!”

起身,一揖及地。

只要李績避而不見,他是無論如何也見不到李績的,只能將希望放在程咬金身上,希望這廝可以心向東宮、顧全大局,多在李績面前說上幾句好話,否則自己長途跋涉而來,卻連正主兒的面都見不到,實在是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