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姻的前提,需要對等。

不一定是門當戶對的那種,但付出與收穫必然要相等。之前蕭瑀意欲將一族女嫁予房俊為妾,是因為固然看好房俊的前程,但蕭家並未想到要與房俊結成同盟,一個族女足矣。

然而現在形勢陡然變化,如此之大的一個把柄被房俊捏在手裡,就必須要考慮一番一個族女是否能夠表達蕭家的心意,使得房俊願意為蕭家保守這個秘密呢?

顯然不能……

在蕭瑀看來,先前房俊一口回絕聯姻之事,未嘗便沒有看不上蕭家族女的意思,此子身居高位心高氣傲,旁人趨之若鶩的蕭家族女,在他那裡或許當真看不入眼。

若無這次走私之事,蕭瑀自然不會想這麼多,自己低聲下氣的去拜會房玄齡,已然算是仁至義盡,房俊接受自然更好,繼續拒絕,蕭瑀也就死了這條心。

但現在已經不是他死不死心的問題了,而是這件事必須達成。

不但要達成,還得讓房俊滿意……

蕭璟白眉緊鎖,沉吟半晌,頷首贊同道:“一個族女……的確是分量輕了一些。”

蕭瑁父子卻有些傻眼。

蕭錯疾聲道:“吾蘭陵蕭氏乃天下一等門閥,簪纓世家詩禮相傳,血統之高貴、門風之嚴謹舉世皆知,若是房俊尚無正妻,嫁過去一個嫡女自然可以,但現在只是嫁過去做妾,一個族女足矣了吧?”

他是真的心急。

他為何要選擇王琦當替死鬼?

固然是討厭王琦之為人,但更多的卻是因為此子與自家閨女眉來眼去,若是不將他除掉,自家閨女怕是不能順利嫁入房家,即便嫁過去,舊情不斷也極易引起後患……

然而現在自己恨著心將王琦給做掉了,自己的女兒反而更嫁不去房家了?

蕭瑁也道:“吾家固然不如博陵崔氏那等千年世家,可如今聲譽地位卻不遑多讓,不知多少王孫貴族對吾家之女兒趨之若鶩,求之而不得。若是將嫡女嫁予房俊為妾,之前來吾家求親被拒的那些王孫貴族卻要如何交待?處置不當,那可是會反目為仇啊!”

我去你家求親被拒,固然遺憾,卻也沒什麼大不了,因為被拒的多了,不止我一個,可是現在你卻將一個嫡女嫁給別人為妾,這必然引起求親之人心理極度不平衡。

只有房家能入得了你蕭家的眼,吾等皆是小貓小狗是吧?

看不起誰呀?

……

不得不說,這個後果是非常嚴重的,若是當真引起這股輿論,蕭家得罪的人怕是不可計數。

蕭錯從聲望說起,但蕭瑁老謀深算,知道區區嫡女族女之分已然無法同蕭家所面臨的危機相比,故而直接從更深一層切入,言及這件事一旦發生,所產生的惡劣影響。

蕭璟沉默下來,顯然蕭瑁的話引起他的警覺,深為顧忌。

蕭家固然勢大,但若是引起眾怒……那可足夠難受,關鍵是一旦與別的門閥交惡,那就必然面臨利益上的損失,這等損失與房俊所掌握的把柄相比,孰輕孰重?

這需要好好的權衡……

*****

後院。

精緻的小樓掩映在竹林之中,樓下青磚小徑婉轉幽深,在這金竹園中彷彿一處不染煙火的世外之地。

樓上香閨,檀香嫋嫋。

淑兒正坐在書桌前,手裡捧著一本書卷,清涼的眸子卻帶著迷茫,並未聚焦於書卷上的文字……

秋意漸濃,少女換了一件蔥白斜綾小襖,淺粉色百褶裙,欺霜賽雪的幼細腕子帶著一條精緻的細金手鍊,頸間小襖外頭掛著一串珍珠項鍊。她抬眸離開書卷,眼神透過鑲嵌著玻璃的窗戶望向外頭,秀美緊鎖,嬌靨含愁,貝齒輕咬著薄嫩紅唇,玉指細撫垂在胸口的珠串,珠上柔光潤致。

從二樓香閨憑窗眺望,滿眼皆是修竹叢叢,雖然秋風漸涼,竹葉依舊青翠墨綠,隱隱可見到竹林見一汪水池,倒映著修竹的碧綠池水被秋風吹拂,泛起褶皺,層層漣漪。

手裡的書卷微微垂下,這名乾淨清爽、清麗動人的少女滿目愁思,神遊物外……

“噔噔噔”

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響起,未幾,一個修長高挑的身影自樓梯走上來,人未至,聲先到。

“淑兒姐姐,嗚嗚嗚……”

這少女穿著一襲緋紅繡金石榴色薄羅衫子,下邊是同色的長裙,精緻的眉眼此時卻紅腫如桃。

未到近前,已然“嗚嗚”哭泣起來。

淑兒嚇了一跳,急忙放下手中書卷,起身疾步上前,神情惶然道:“妹妹這是怎麼了,為何哭泣?”

那少女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流個不停,撲進淑兒懷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卻說不出話來。

淑兒心頭疑惑,卻也不好多問,只是攬住她的肩頭,將她攙扶到繡榻之上,兩人並肩坐了,掏出一方絲帕為她擦拭眼淚,輕聲細語的問道:“這麼大的人了,怎地遇到事便這樣哭個不停呢?萬一被你父親知曉,怕是免不了一頓數落。”

家中人盡皆知,蕭錯對於這個女兒固然寵愛,平素管教卻是嚴厲無比,尤其是自從她與王琦日漸親密之後……

家中上下,都知道蕭瑁父子意欲將她嫁給房俊為妾,以此達成與房家的聯姻,她卻抵死不從,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給表哥王琦。

前些時日還求了淑兒,要淑兒去蕭璟面前自薦嫁入房家……

“嗚嗚嗚……表哥……表哥死了……”

淑兒一愣:“你說什麼?誰死了?”

“表哥死了,王琦……”

“……”

淑兒摟著哭得泣不成聲肝腸寸斷的少女,愣在那裡。

王琦……死了?

好好一個人,怎地說死就死了?

少女一邊哭泣,一邊斷斷續續的將事情說了。

現在家中已然傳遍了,說是聯合了幾大家族一起出海走私,結果王琦勾結海盜劫掠了商船貨殖,導致整個船隊幾千人葬身魚腹,最終海盜被皇家水師剿滅,王琦見事情敗露,無顏苟活,投海自盡……

淑兒以手撫額,不知說什麼好。

原本就不受蕭錯待見的王琦現在成了蕭家的罪人,這個打擊對於面前這個少女來說恐怕比王琦死了更難以接受。

淑兒輕輕攬住少女因為哭泣而抽搐的肩膀,柔聲勸道:“人死不能復生,若你那表哥當真鍾情於你,又豈願你為他這般傷心欲絕?逝者已矣,縱然你哭瞎了眼睛,又有何用呢。”

少女依舊哭個不休,抽噎著道:“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表哥英俊倜儻,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良人,這金陵城中不知多少閨中少女想要與他結為連理……”

淑兒嘴角抽了抽,沉默不言。

她亦是見過那王琦幾回的,除去膚淺刻薄之外,實在看不出哪裡有一絲半分的“倜儻”……若非仗著一個“琅琊王氏”的家世,只怕那些世家門閥不會有一家願意將女兒嫁給這等草包為妻。

只是這話自然不能說出口,人家正傷心呢,若是這般詆譭,怕是立刻就能翻臉……

“我本是非表哥不嫁的,哪怕那房俊才高八斗官高爵顯,不也讓給你了麼……”

淑兒秀美緊蹙,若非你哭哭啼啼前來哀求,我又豈能去向族長自薦嫁給房俊?

現在好似自己還佔了便宜……

這話聽著實在是心口堵得慌。

不過見到少女傷心哭泣的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罷了,姐妹一場,她這般傷心之時,自己又何必理論?且忍讓一番吧……

一邊哭一邊說,少女抹了一把眼淚,抬起紅腫的眸子看著淑兒,神情悽楚,哽咽著道:“既然表哥已死,妹妹這顆心也跟著死了,又怎能讓淑兒姐姐帶我嫁給房俊,受此委屈呢?姐姐只管去跟族長說,還是讓妹妹嫁去房家吧……”

淑兒愣住。

一股憤懣之氣陡然而生……

還能不能要點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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