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斥候回報,薛延陀騎兵從南而來……

整個白道口的唐軍都繁忙起來,熄滅篝火,備齊箭弩,將昨夜已然喂足了草料的戰馬牽出馬廄,檢查兵刃軍械。

房俊頂盔摜甲,一身裝束停當,走出營帳。

薛仁貴、習君買、高侃等等將校盡皆簇擁在其身後,齊齊望著依舊黑沉沉的南方。

“薛延陀騎兵越有兩萬餘人,陣型鬆散,行進速度也並不快,已經從定襄城的西邊繞過,徑自奔著白道口而來。”

斥候恭敬的述說著前方探得的訊息。

此刻右武衛尚未有戰報送來,惡陽嶺之戰的戰況不明,但是根據斥候的訊息,薛萬徹定然是大獲全勝,否則接近十萬的薛延陀騎兵即便分出咄摩支這萬餘人留守大營,依舊不下於七八萬,斷然不會只有兩人餘人的規模。

“武安郡公這回算是立下潑天大功了!”

薛仁貴嘖嘖嘴,語氣之中滿是豔羨。

陣斬五萬入寇國境之薛延陀騎兵,這可是自從衛公李靖突襲陰山之後再不曾有的赫赫功勳,與之相比,侯君集貢獻高昌國都略遜一籌。

論功行賞,妥妥一個國公的爵位跑不掉……

當兵打仗,哪一個將軍不是憧憬著自己能夠縱橫域外斬將奪旗,立下不世之功勳?

習君買也有些吃味:“還不是多虧了咱們大帥?若是依著那位武安郡公的脾性,這會兒怕是還在馬邑城中被宇文法吃得死死的,半步動彈不得。”

仗是薛萬徹打得,但若沒有房俊當機立斷拿下宇文法,更主動承擔起先行向薛延陀開戰的責任,薛萬徹縱然勇冠三軍,又有何用?

現在擅自開戰的罪名由房俊來背,天大的功勞卻被薛萬徹撿去,這些個房俊的忠心部屬,難免氣不平。

房俊瞅了他一眼,淡淡道:“外御強侮,保家衛國,乃是每一個軍人最神聖之職責!只要國泰民安、邊疆安靖,揹負一些罪責又有何妨?爾等不齒宇文法為了攫取功勳所行之卑劣手段,可是此刻心有怨懟,有所不甘,與那宇文法之流又有何異?國戰當前,任何陰謀手段都要收起來,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一直對外,才是吾輩應做之事!”

話音不重,言中之意卻重逾千斤!

一眾將校盡皆俯首,齊聲道:“末將謹記!”

這便是房俊與旁人不同之處。

唐軍之中高層將領,幾乎盡皆出身世家門閥,本身的素質使得他們能夠合格的擔負起本身的職位,良好的教育讓他們投身軍伍的那一刻起,便完美的成為大唐軍隊的中堅。

但有利便有弊。

世家出身固然意味著良好的教育,但亦使得他們的目光永遠都放在自己的家族之上。

一旦國家利益與家族利益相違背,他們毫不猶豫的便會做出有利於家族的選擇,至於國家是否因此受損,甚至因而有傾覆之厄,他們全然不在意。

皇帝輪流做,或許這個皇帝倒臺了,下一個就輪到咱們家了呢?

……

古往今來,莫不如此。

世家與黨爭一樣,都被王朝的覆滅甚至外族的入侵,提供了便利的條件。

想想安史之亂時世家門閥所掌控的軍隊是如何反應,房俊便對他們充滿了失望,絕無半點信心。

而圍攏在房俊身邊的這些個屬下,卻盡皆屬於寒門出身。

薛仁貴固然有河東薛氏之血統,但偏得太遠,也只剩下一個名分而已,人家河東薛氏都不屑於承認族譜之上有這麼一個人。高侃也只是渤海高氏的一個遠房偏支,否則何以跑去右屯衛參軍入伍?

其餘習君買、程務挺、劉仁願、劉仁軌等人,即便與世家搭上一點兒邊,也完全不緊密。

算得上世家子弟,也就唯有一個裴行儉,還不插手軍務……

一直以來,房俊都在力行打造一個完全由寒門將官組成的小團體,藉由這幾年的戰事,將這個小團體漸漸的提升上來,形成影響力。將來有自己在中樞坐鎮,這個小團體將會飛速壯大,直至成為大唐軍中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以之對抗世家門閥對於軍中的滲透。

打壓世家門閥的國策也必然要在軍中運作,這是房俊配合李二陛下的一招暗棋。

“國家的利益高於一切”,這一點必須在軍中貫徹下去。

唯有一支完全忠誠於國家、忠誠於人民的無敵之師,才能夠確保大唐政權不受顛覆,神州大地少受分裂之苦。

……

前方,探馬斥候一批一批的返回,不斷的帶回來薛延陀騎兵的訊息。

白道口的右屯衛早已做好應戰之準備。

“這一仗,仁貴你來指揮。”

房俊下令。

“喏!”

薛仁貴精神振奮,明白房俊這是藉著對戰薛延陀騎兵的機會,檢驗“三段擊”的成效。

任何戰術,都必須在實戰之中經過檢驗,方才能夠實行全軍。

訓練之時再是好看,上了戰場一無是處,那又有什麼用?

敵人太弱,無法暴露戰術的弱點和缺陷,敵人太強,又容易導致戰術無法發揮精髓,薛延陀騎兵千里奔襲人困馬乏,又歷經與右武衛的一場大戰士氣低迷,人數卻依舊保持在兩萬人左右,無論規模還是兵種,剛剛好。

薛仁貴策騎趕赴陣地,指揮兵卒佈陣,心底興奮難以抑制,這等火槍集火攻擊的戰法前所未有,若是經過實戰得以證明可以對付騎兵部隊,那麼青史之上自己必定因此留名。

他興奮,兵卒們卻緊張得不行……

大唐府兵的精髓,便是戰時為兵、閒時為農,右屯衛的兵卒雖然盡皆是募兵,但招募來的兵卒也都曾是府兵,都是跟隨大軍上過戰場的,自然見識過草原大漠上嘯聚如風縱橫馳騁的胡人鐵騎,以往大唐的騎兵也不賴,完全能夠跟胡人的騎兵對抗不落下風,甚至能夠藉著完美的戰略戰術取得一場又一場的大勝。

但是步卒對上胡騎,除了變態的陌刀陣之外,如何能夠抵擋那等山崩海嘯一般的衝鋒?

即便是弓弩手也只能遠遠的放箭,待到胡騎殺到近前,就必須依靠槍陣矛陣予以抵擋,否則任由胡騎殺入陣地,那就是砍瓜切菜一般的慘劇。

現在卻讓他們拿著火槍直接對陣胡騎……

這不是扯呢麼?

雖然在長安之時操練,那種“三段擊”的戰術看似威力無窮,鋪天蓋地的槍彈可以擊斃任何來犯之敵,可是這會兒薛延陀騎兵必定拼了命的發起衝鋒,那能跟操練的時候一樣麼?

看著面前手持刺槍盾牌蹲在地上座位阻擋胡騎衝鋒的袍澤,火槍兵們個個兩股戰戰,神情緊張,紛紛看向薛仁貴。

不能這麼玩兒啊將軍……

薛仁貴雖然投身軍伍的時間不長,但作為名垂千古的蓋世名將自然尤其異於常人之天賦,只是掃了一眼,便察覺到軍伍之中那股惶恐膽怯的氣氛,頓時眉頭一皺。

策馬上前,立於火槍兵的陣列之後,“嗆啷”一聲抽出腰間橫刀,厲聲道:“怕什麼?爾等手中之火槍,百步之內可以擊斃身穿革甲之敵人,平素操練之時,難道不曾見過?薛延陀騎兵身上的各家比之大唐所產之革甲多有不如,只要射中要害,斷無倖存之理!”

“吾就站在爾等身後,誰若是不按照操典操作,斬!膽怯退縮,斬!臨敵惶亂,動搖軍心,斬!”

一連三個“斬”,嚇得一眾兵卒面有土色。

大唐軍律可不是開玩笑的,戰場之上違反軍律,定斬不饒,就算兵荒馬亂的逃過一劫,事後只要有人檢舉,那也必定會處以極刑。

恐嚇一番,薛仁貴又給兵卒們提氣:“本將就在此監督爾等,若是今日戰敗,吾亦站在這裡,與爾等並肩作戰,死不旋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