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出了太極宮,騎著馬溜溜達達回了崇仁坊。

他也算明白了,以長孫無忌這等身份、地位、分量,這一回寧肯捨去臉皮亦要將他給拉下馬來,無論如何他也抵擋不住。“陰人”的確是“陰人”,下手又狠又準,直接戳到了朝中大臣們的痛處,令他們驚懼不安,無法容忍這種“暗殺”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

他倒是知道自己還年輕,沉澱一下混一混資歷,進入中樞只是遲早的事情,但心中依舊難免失落。

對於一套制度、一種風格、乃至於一個帝國來說,一個人區區幾十年的時間不過是白駒過隙、轉眼即逝,若不能夠及早成為可以制定政策的幾位大佬之一,那麼留給他去改變這個時代的時間便越來越少。

可惜了這些時日以來自己的辛苦謀算……

騎在馬上,房俊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也著實是背運,到底是誰當真暗殺了長孫衝,亦或者僅只是長孫無忌玩弄的苦肉呢?

……

遠遠的,看守坊門的兵卒便見到房俊帶著一群親兵部曲慢悠悠的策馬而來,趕緊都從值房當中跑出來,恭恭敬敬的候在坊門之前,待得房俊到了近前,立馬都換上一副燦爛的笑臉。

“哎呦,二郎您回來了?”

“來來來,小的給您開門,您當心著!”

一群兵卒迅速化身舔狗。

不舔不行,他們看守崇仁坊的坊門,平素達官貴人見得多了,傲氣滿滿鼻孔沖天的紈絝子弟更是見過無數,可是這些人捏一塊兒掂量掂量,哪個能比得了人家房二?

這位是真的牛!

長孫無忌那是什麼人?結果前腳跑去房家欲與房玄齡理論,人家房二後腳就打進趙國公府,將長孫家的諸位郎君從頭到尾收拾一遍,以軍功起家、曾經充滿了濃郁鮮卑勇武風氣的長孫氏,愣是沒有一個人能夠奈何房二。

這臉打得是真疼!

更牛的是堂堂長孫氏被他給橫蹚了一遍,撂翻十幾個長孫家子弟,將當朝太尉、趙國公的臉打得啪啪響,最後被皇帝召去皇宮,誰都以為他定然難逃責罰,可誰曾想沒到一個時辰呢,這就全須全尾的回來了……

這種牛人中的牛人,不舔怎麼行?

你舔了或許沒什麼用,畢竟人家高高在上,眼尾的餘光都看不到他們這些小魚小蝦,但若是沒舔,惹得這位心中不爽利,伸伸手指就能將他們捏死……

房俊倒也沒有擺譜,他從來不屑於在低於自己等級的人面前尋找存在感,遊戲裡滿級大號追著菜鳥狂懟或許會有很爽的遊戲體驗,但是在現實當中,那樣搞跟無趣。

一般來說,只要不是主動招惹他,他更願意跟低階別的人演一演“禮賢下士”的戲碼,自己能夠獲得好風評,別人亦能感覺到受尊重,何樂而不為呢?

對於他來的性格來說,越級殺怪才更久成就感……

笑呵呵的在馬上抱了抱拳,隨意說道:“諸位弟兄可別這般客套,這坊門某出出進進的,若是每次諸位都這般列隊迎候,怕是又要有御史言官揪著了……現在某見了那些個御史言官就腦仁疼,弟兄們高抬貴手。”

兵卒嘻嘻哈哈,也都放鬆下來,有人道:“咱也不能每次都這樣,畢竟職責在身,不敢疏忽。不過今日二郎著實太過威猛,吾等心生敬仰,列隊迎候一番來表達心中欽慕!”

這時候早有房家的僕人得了訊息,顛兒顛兒的跑過來給房俊牽著韁繩,小聲說道:“家主正在堂中等著二郎呢。”

房俊頷首,衝著守門兵卒們拱拱手,這才施施然策馬入了坊門。

……

正堂裡,聽聞房俊已經到了門口,連帶著房玄齡在內,都稍微有些錯愕。

都以為既然陛下將房俊召入宮中,那就一定要予以處罰,奪爵罷職自然不可能,但李二陛下愛打人的毛病大家都知道,尤其是房俊,這一年到頭的被李二陛下拳打腳踹,時不時的還鞭撻板子來一套,豈能這般容易就回來了?

心裡頭正狐疑著呢,房俊已經大步走進堂中,向老爹老孃施禮:“兒子見過父親,母親。”

房玄齡微微頷首。

高陽公主安坐不動,身旁的武媚娘、蕭淑兒則齊齊起身,盈盈下拜:“妾身這廂有禮。”

房俊一臉燦爛笑容:“為夫亦有禮了。”

一側的盧氏有些不耐煩,將房俊叫過去坐在她身邊,扯著他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驚奇道:“陛下沒責罰你?”

房俊嘆了口氣,道:“怎麼沒有呢?軍機處大臣的位置,肯定是泡湯了,陛下已經明言,讓兒子放棄謀劃這個職位。”

盧氏依舊不放心:“別的就沒啦?沒打板子?沒抽鞭子?再要不,陛下親手教訓你啦?”

房俊無奈攤開手:“這不好好的麼?兒子已經這麼大歲數了,陛下也不會如以往那般動輒打罵,好歹也是一方大員了,亦要顧忌朝廷面子嘛。”

盧氏就哼了一聲,道:“不講道理的時候,才不會管你是否朝廷大員。”

當年李二陛下意欲將宮女賜給房玄齡,被拒之後又逼著盧氏喝毒酒,雖然最後證明那只是李二陛下的惡作劇,所謂的毒酒不過是陳醋而已,但這麼多年了,盧氏依舊耿耿於懷。

根本沒有帝王的威嚴,完全胡鬧嘛……

房俊看向房玄齡,衷心讚道:“父親威武!”

說得自然是房玄齡將長孫無忌打得頭破血流一事……

房玄齡就略微有些尷尬。

他年輕時候雖然已是仗劍江湖載酒行,但說實話與人動手的次數幾乎沒有,除去當年玄武門之夜追隨在李二陛下身邊奮勇殺敵之外,絕大部分時間他所信奉的都是“以德服人”。

說不過就動手,那是市井匹夫才會乾的事情……

乾咳一聲,瞪了嬉皮笑臉的房俊一眼,喝叱道:“還不是因為你在外頭惹下禍事,連累到了老子?可憐老子這一世清名啊,臨老臨老,居然與人大打出手……不當人子!”

罵了一句,房玄齡便起身離座,負著手慢悠悠走向後堂。

這件事發展到目前為止,只要後續不會出現暗殺的真憑實據,基本不會出現太大的意外了。

滿朝文武忌憚這等超越底線的行徑,會予以房俊施壓,李二陛下在顧念朝局穩定的情況下會予以適當的妥協,但絕對不會任由那些人將事情無限度的擴大,更不會允許對房俊展開全方位的打擊。

不進軍機處已然是李二陛下最大的讓步,若是那些人做不到適可而止,反而會引起李二陛下的強勢反彈……東征再是重要,也千萬不能忘了李二陛下的性格,這輩子只能有他去欺負別人,若是別人蹬鼻子上臉,怒氣勃發之下誰也不知道李二陛下終究會做出什麼樣瘋狂的事情。

所以,這件事基本便是以房俊無緣軍機處作為最後的結局……

對此,房玄齡並不太在意。

一直以來他都勸誡教導房俊要韜光養晦,而這個兒子卻總是有一種“時不我待,只爭朝夕”的急迫,這令素來行事沉穩腳踏實地的房玄齡很是憂慮。

在他看來,眼下這件事的根源便是房俊的根基不夠堅實,否則就算是長孫衝死了,又哪裡有人敢在毫無憑據之下將矛頭指向他?

官場之上,能力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根基才是。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趁此機會讓房俊好生沉穩下來,磨礪幾年,那麼將會成為他以後人生當中最寶貴的經驗與根基。

……

帶著妻妾回到後宅,房俊愜意的坐在椅子上,武媚娘張羅著準備午膳,蕭淑兒低眉順眼的給他斟茶倒水,高陽公主則坐在身邊,黛眉揚起一臉不忿:“父皇真是過分,這件事分明就不關你的事情,為何還要懲罰於你呢?”

政治上,這位殿下並沒多高的天分,還看不透這件事背後的影響。

當然,再是沒有天分,也比蕭淑兒這個完完全全的小白強得多……

而且這妮子根本就不關心朝中之事,心裡只是惦記著先前盧氏叱責她們的話語,唯恐這些時日以來冷落了郎君,會讓他心生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