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鹽法,徐鶴問陳華:“陳大人也是灶籍出身,對鹽法之事肯定想過,要不您先說說?”

陳華沒好氣地看了這小子一眼,心說今天再不露一手真就要被這小子看扁了。

他沉吟片刻後緩緩道:“這些年九邊雖然虜寇時有所擾,但大的戰爭是沒有的,也就是說開中納糧失去了他本身的意義!”

“之前你也說過,開中納糧,商人從山陝之地奔走千里至兩淮提鹽太過繁瑣,且所費甚高!”

“既然如此,不如用開中納銀取代開中納糧!”

“鹽商直接納銀與鹽司,然後由運司解銀與戶部,交太倉銀收貯,再由戶部按時分送各邊。”

徐鶴滿眼不可思議地看向陳華。

“這老農有點東西啊!”徐鶴心中暗想。

原來的鹽法因為長途跋涉運糧,或者就地屯田輸糧,這兩種方式都增加了商人的運輸、時間成本,商人購買官鹽的積極性不高。

但直接納銀到鹽司,取得鹽引,隨即支鹽。縮短了營運週期,增加了鹽商的經營收益,從而有效地調動了鹽商的積極性。

官鹽賺得少但畢竟也是在賺啊,像鹽這種硬通貨,假如搞定了生產端,那以如今的市場,銷售完全不成問題。

“沒想到陳大人竟然也想到了【開中折色法】!”徐鶴微微一笑。

所謂折色,就是把東西全都折成銀子的意思,開中法原本是納糧,現如今改為納銀,豈不就是【折色】?

陳華聞言大驚:“你也想到了?開中折色法?這個名字好,這個名字好!”

徐鶴微微一笑,其實這個名字也不是他起的,另一個時空的明朝也遇到了大魏相同的問題,弘治年間,戶部尚書葉淇同樣認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在弘治五年開展了歷史上著名的鹽法改革。

而改革的內容就是從開中納糧改為開中折色。

因為葉淇的改革,淮安城北成為淮北綱鹽屯集地,任鹽商者皆徽州、揚州高資巨戶,役使千夫,商販輻湊。”

鹽運的興盛,讓淮安的城市發展在明清兩代達到了空前的繁榮,使淮安迅速躋身於運河沿線的四大都市之一,為淮安日後成為全國曆史文化名城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當然,這個改革也成就了徽商,從這時開始,徽州商人取代了九邊輸糧的晉商,成為開中法的最大收益集團。

不過,徐鶴的想法可不僅僅是對鹽業這種表面上的修修補補。

他微微一笑對陳華道:“大人此法,朝廷、商人皆能獲利,那灶丁們呢?對了,還有朝廷往年積欠鹽商們的”

陳華聞言彷彿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沒錯,灶丁們呢?

他們此行的目的可是來解決灶丁造反的問題的。

他的奏章到時候也是要交給他們過目的。

開中折色法雖然增加了官員的產量和吸引力,但灶丁們的情況並沒有改變,反而會因為官鹽產量的增加揹負更大的生產壓力。

這方法一拿出去,估計灶丁中間的聰明人當場就能把他陳華撕了!

想到這,陳華冷汗又冒了出來。

徐鶴早就知道這幫士大夫甭管什麼出身,最後還是屁股決定腦袋,所以早早就當著老鄭頭等人的面說到時候給他們看奏章,防的就是陳華的屁股又坐到朝廷那邊去了,到時開中折色法得以施行,他陳華得了名聲,成為新法的締造者,從此平步青雲。

朝廷因為新法稅收增加。

百姓呢?

他們並沒有從這個灶丁出身的官員身上享受新法帶來的一點點改變。

就是這麼殘酷。

好在陳華並沒有發現徐鶴這個小花招,他疑惑道:“那你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徐鶴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陳華的問題,而是將大魏當今的情況重新梳理了一遍。

自至正帝繼位後,朝廷經濟危機加劇,為了從鹽業專賣中榨取財富,官府不顧產銷平衡,濫發鹽引,商人拿到鹽引後到鹽場卻無鹽可支。

接著,下層官吏控制灶丁為其晾曬私鹽牟利。

私鹽價低,倒逼官鹽進一步無鹽可支,但朝廷需要用錢的地方這些人不減反增,漸漸入不敷出。

於是官鹽只好進一步推高鹽稅,更加肆無忌憚地濫發鹽引。

這樣一來,灶丁們的苦日子算是來了,而且這些年愈演愈烈。

這次時間其實也可以看成鹽業積弊的一次總爆發。

那麼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有三個。

一,往年積欠的鹽引,朝廷要兜底還賬!

二,灶丁們的生活要有所保障,還要調動他們的積極性。

三,朝廷控制的生產,這一點增加了官員貪腐的渠道,也損害了灶丁曬鹽的生產熱情。

“至正年間,兩淮每年必須兌換90萬張鹽引,其中淮南鹽引佔68萬張,淮北鹽引佔22萬張,因此為戶部太倉庫帶來60萬兩的餘鹽銀。但是,由於朝廷發行鹽引、徵收鹽稅後,不能及時用鹽來兌換已經發行的鹽引(這裡稱舊引),以至於積壓了約250-260萬張兩淮鹽引。”

“假如朝廷把兩淮所有的鹽來兌換這批舊引,以兩淮每年兌換約90萬張的速度計算,約三年就可以全部兌換,但朝廷從兩淮徵收的鹽稅,也將停收三年,僅對戶部的財政損失就達180萬兩。”

“而北部邊軍因連續三年無商人運送糧草所造成的損失尚未計算在內。所以,朝廷繼續發行鹽引——準確來說是繼續強行攤派鹽引以及預徵鹽稅,內商或破產、或逃亡,私鹽大行的局面無可挽回!”

陳華聽完這一切,驚訝地從座位上站起:“你,你竟然瞭解的如此清楚?”

徐鶴微微一笑,事情發生之後,他就跟謝良才聊了很多,甚至還寫信給之前的兩淮鹽運御史孔一元對如今兩淮鹽業的情況做了番深入瞭解。

順嘴提一句,孔一元因為他老師的緣故保住了官位,但前幾日收到吏部文書,讓他回京敘任待用。

也就是把過去的問題講清楚,至於未來給你什麼位置,過段時間再說吧。

但這個回京的期限大約兩個月左右,時間還很寬裕,孔一元這傢伙死性不改,留在淮安夜夜笙歌,徹底放浪形骸。

不過寺卿公子的信還是有用的,畢竟還要在官場上混,所以孔一元【百忙】之中講兩淮鹽業的情況細細寫了二十多張紙,用驛路投遞了過來。

可以說,現如今,天下對兩淮鹽業的瞭解,能超過徐鶴之人,兩隻手數得過來。

“可以說,朝廷在兩淮的鹽業如今已經到了山窮水盡之際,為了不發生大亂,咱們面臨的不僅僅是灶丁,還有手裡拿著一大疊【舊引】的鹽商!”

陳華這次是徹底服了,他戰戰兢兢道:“那,那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