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當天,徐嵩三更天便下了值來到小院。

進了院門,正在吃飯的徐鶴等人連忙下桌躬身行禮。

“大伯,剛下值吧,您趕緊做!”

說完,徐鶴轉頭吩咐丁澤道:“給大伯盛碗粥來!”

徐嵩笑著擺擺手道:“今天會試,這麼重要的日子,你們就別管我了,快點坐下,都吃飽些!”

謝良才和歐陽俊都有點侷促,站在一旁不敢入座。

徐嵩隨和地朝他們招招手:“快點坐吧,一會兒就要出發了!”

其實這會兒已經三更,因為小院距離會試考場不遠,所以幾人才剛剛吃完飯。

見徐嵩和藹,謝良才,尤其是歐陽俊終於戰戰兢兢坐了下來。

徐嵩看著歐陽俊道:“聽亮聲說,你是我們海陵人,還跟他是府學同窗?”

歐陽俊連忙站起身拱手,結結巴巴道:“回,回閣老,是得,家父歐陽敘,在海陵做些石材、糧米的生意!”

徐嵩點了點頭。

這時他又轉頭看向謝良才:“德夫,你府中不住,跑到這兒來,你父都跟我抱怨好些回啦!”

謝良才連忙道:“我是想沾沾亮聲的才氣!”

徐嵩哈哈大笑,用手點了點他道:“你呀,果然跟你父親說得一樣,是個憊懶的小子!”

說到這,他笑道:“會試第一場跟鄉試一樣,七篇八股文,但跟鄉試不同的是,你們寫文不僅要寫出漂亮的文章出來,還要揣摩風氣!”

“國朝初期,民風淳樸,八股文也不過講明書旨即可,短小簡樸!”

“到後來緯以義法,文體漸成!”

“至武宗、睿宗時則裁對整齊,機調圓熟。”

“這些年,唐荊川等都是以古文為時文,使時文與古文呈現融合之勢!”

“但本科主考,尤其是次輔吳大人,最喜純正典雅,明白通暢的文章,萬不可走駕空翼尾、艱棘怪誕的路子,爾等明白?”

三人聞言心中感激,這可是大魏朝文官中的第三號人物親自來給他們講考試心得。

尤其是最後一句,那可是徐嵩對同在內閣的吳興邦的深刻體會。

會試怕什麼?

就怕摸錯主考的意旨。

有了徐嵩的指點,幾人已經不用被外界對吳興邦文風的揣測所打擾,只要專心致志寫出煌煌之文便可。

會試出題,雖然房官也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見,但決定權在主考手裡。

這科主考雖有兩人,但其中邱騰位卑,定然一切以吳興邦馬首是瞻。

也就是說,吳興邦的決定才是最後的決定。

徐鶴也不禁在想,這位昨天到底出了個什麼樣的題目?

徐嵩該交代的已經交代完了,於是長身而起道:“老夫祝你們鵬程萬里!”

幾人連忙站起躬身回禮送徐嵩離開。

在上車前,徐嵩把徐鶴拉到一邊道:“亮聲,對別人而言,能中進士即可,但我對你的要求,是考中二甲前十,有信心嗎?”

大冷天的,徐鶴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這誰說得清?

還沒等徐鶴答應,徐嵩突然道:“你是去過漕督府的,進了漕督府,有個大牌坊上,匾額四字為何?”

徐鶴一愣,下意識脫口而出道:“重臣經理!”

徐嵩微笑點頭,拍了拍徐鶴的手道:“去吧,給咱們徐家再考出個進士出來!”

幾人目送徐嵩離開後,全都提著考箱坐上了謝家派來的馬車。

徐鶴一人獨坐一車,剛上車的他便閉目沉思大伯剛剛所說的話。

重臣經理。

很明顯,大伯應該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甚至很有可能是吳興邦親自向他透露些什麼!

大魏朝的常例,總裁官在開考前一天才會透過翻閱四書五經,隨機出些題來。

但書在總裁官手裡,誰又不知道總裁官到底翻到哪一頁,總不能趴在人家主考面前監督吧。

所以這一條也就是個意思,說不定總裁官心中早就有了題目,要不然歷史上為什麼那麼多考題被洩的案例。

但很顯然,假設吳興邦有意提醒徐嵩這一科的考題,他也不會說得太過明顯。

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日常辦公的時候,透過一些刻意強調的細節來暗示徐嵩。

大家都是聰明人,有的時候一點就通。

而且徐嵩很可能早就猜到了什麼,但壓著一直不說。

這都已經快開考了方才上門提醒,估計徐嵩的內心也在糾結。

他也不想讓侄兒透過這種手段來透過會試,但事到臨頭,又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徐鶴,所以才用漕督衙門的牌匾四字,點一點徐鶴。

重臣經理。

這四個字可以掰開兩部分。

一是重臣。

二是經理。

重臣這兩個字太過敏感,吳興邦肯定不會在會試試卷上出這種題目。

以他謹慎的性格,豈能不知,要是出了這種題目,會試是要出么蛾子的。

那麼,也就是說,大伯想要告訴他的,其實是【經理】二字。

經理有幾種解釋。

一是常理,二是經書中的義理,三是治理,四是經營管理。

這就更難猜了。

這四個解釋,每一個都能從四書五經中找出無數的考題作為備選。

徐鶴皺眉苦思,突然,他眼前一亮,為什麼大伯要用漕督衙門的牌匾舉例?

漕督是專管漕政的官員,跟糧食打交道的。

糧食轉運在國家而言,其實就可以用經營管理這四個字來概括。。

徐鶴立馬心中明悟:“大伯是在告訴我,第一場首藝的考題是經濟問題!”

想到這,徐鶴頓時有種破解謎題的痛快感。

但很快,他又犯了愁。

知道考題跟經濟有關,那麼問題來了?

如今的大魏朝,經濟問題也是個很敏感的問題啊。

農民辛勞一年,最後還是食不果腹,各地官府貪汙腐敗,竭盡全力搜刮,朝廷的賦稅入不敷出……

這些問題是他一個小小的舉人能提的嗎?

“我懂了!”徐鶴突然在昏暗的車廂中笑了。

為什麼大伯會在剛剛提醒他們三個說“本科主考,尤其是次輔吳大人,最喜純正典雅,明白通暢的文章,萬不可走駕空翼尾、艱棘怪誕的路子,爾等明白?”

這不就是給出了他答題的方向。

別寫什麼特立獨行的答案,把話講漂亮就肯定能過!

可是!他徐鶴是這種人嗎?

言之無物的文章能寫得花團錦簇嗎?

這滿目瘡痍的山河到了連一篇滿是真話的文章都容不下的地步了嘛?

徐嵩不說還好,說了徐鶴就想猜。

可猜不出也就罷了。

聰明人的煩惱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