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歲道友親啟,冬至之日,鹿山集市開市,四海之內,各路英豪薈萃,共襄盛舉,實為修行界之一大盛事。道友威名遠播,還請撥冗蒞臨…”

眼前的信令張彪有些詫異。

鹿山集市的事,早已天下皆知,以他名望,送來請柬,不算稀奇。

但落款人是白雲劍主顧仇,這就透漏著不尋常。

“顧仇現在什麼情況?”

張彪將信遞給餘子清,扭頭詢問道。

“四個字,風生水起!”

回答者,乃是一名年輕人,身形略瘦,眉眼帶笑,正是當初給餘子清送東西的侯順。

這小子原本是天地門人,崔老道卸下重擔後,店鋪經營,交給了一個叫白萬城的弟子。侯順則負責送貨和收集情報。

他對著張彪恭敬拱手道:“這位顧當家很是能幹,鹿山集市,幾乎是其一手操辦。”

“虛辰道長也在其身後力挺,甚至將鹿山城主之職也交給了他,白雲劍閣也趁著鹿山集市建造之機,招募人手,獲取資源,短短時間內勢力飛漲…”

“哼,這傢伙就會鑽營!”

王信對顧仇原本就看不順眼,聞言眉頭緊皺,“這是在挖牆腳,玄都觀就任由他這麼做?”

侯順搖頭道:“許多人也很奇怪,按理說,以宗門的性子,不卸磨殺驢就已算不錯。但虛辰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請了神劍峰,幫他們煉飛劍。”

張彪聞言若有所思。

別人不清楚,他卻已隱約猜出。

虛辰老道,恐怕是在培植勢力,以應對將來,玄都觀上對天人不滿者,自然也會暗中相助。

想到這兒,他開口道:“別人的家事,咱們無需插手,只需暗中留意即可。”

“立冬之日,我自會前去,子清…”

餘子清聞言,連忙搖頭道:“張大哥您去即可,我不喜歡熱鬧,再說修建廟壇,經營神域也抽不開身。”

王信也點頭道:“我也不去了,免得看見顧仇那小人得志的模樣。”

張彪點頭道:“那好,我一人前去即可,立冬至,必然大雪封山,你們多做些準備,應對雪災即可。”

“是,張大哥!”

人群之中,唯有一人張了張嘴,有些猶豫,正是他弟子鐵玉成。

即便再老成,但少年心情,總是對這種盛會充滿嚮往。

張彪啞然失笑,“玉成想去,就陪我走一遭吧,長些見識,免得今後獨自闖蕩時吃虧。”

“多謝師尊!”

鐵玉成聞言滿臉興奮,看得眾人哈哈大笑。

此時已臨近傍晚,張彪命鐵玉成回去準備,他則返回到洞府之中。

剛進入洞中,他臉色就變得嚴肅,伸手一招,伴著淡淡陰風與壎聲,王妙音出現在他的面前,盈盈一拜,脆聲道:“見過仙長。”

此時的她,已模樣大變。

雖是淡白便裝,但面孔已有五官,化作個面容姣好的女子模樣。

這便是香火道玄妙。

王妙音原本是壎類成精,因為沾染了宮中女子血液,所以化作其模樣,但實則是無形之物。

本體破碎,一縷殘魂經過香火重塑,化為俗神,便是“觀”。

百姓心中是什麼模樣,她也會跟著慢慢改變,像如今,已完全變為林夫人形象,也通曉了一些事情,能夠開口說話。

張彪見狀很是滿意,開口道:“看來這段時間,你沒少積累功德,那“澄陽”每日躲在皇陵深處,到底在做什麼?”

這段時間,他已問出很多情報。

林夫人香火塑身,相當於重生,身為精魅時散碎的記憶,也一點點被拼湊而出。

她許多事至今還迷迷糊糊。

她只知道,靈氣復甦後,墓中許多有些靈韻的陪葬冥器,就被搬入靈界中。

一股力量將他們喚醒,甚至傳授了修行之法,並且不斷從外面吸收精魅進入皇陵。

那股力量,正是來自屠靈子劍靈。

其化作了屠靈子模樣,自稱“澄陽”大王,統御墓中精魅,還定下了許多規矩。

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在靈界修煉,直到天地門弟子打破了這份平靜。

當時的“澄陽”大王還有些心軟,放走了風門門主陰天成等人,誰知卻引來了不少修士,還有精魅被抓走煉器。

那“澄陽”大王因此很是惱火,再加上修煉出了問題,心性大變,率領眾精魅佈下陣法,捉了不少修士。

那位修士之中,有偃甲宗弟子,“澄陽”大王逼迫其說出本門秘法,然後扭過頭來,竟將那些修士全弄成了傀儡。

如今的大業皇陵,全是一幫被精魅附身操控的修士,還經常外出偷偷捕捉野修,煉為傀儡。

據那“澄陽”大王的話,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王妙音是壎精,壎這樂器,天生近道音,已隱約察覺皇陵氣氛不對,知道繼續下去,便是入魔之象,於是潛逃離開。

一路溝溝坎坎,她已隱約察覺到,香火是自己唯一生路,正好來到清風寨附近,被龐大的巫祭大典所吸引。

正如張彪所料,末法時代,屠靈子便已到達引氣巔峰,距離築基也只差一步,卻因沒有靈根而抱憾止步。

作為其飛劍,自然同樣強橫,和儺面一般,被藏於靈界之中,因此保留下來。

劍名“澄陽”,黃級九品巔峰。

劍靈的實力,張彪早有猜測,並不意外,讓他難以理解的是,有此力量,卻甘願藏於古墓中,到底在籌劃什麼。

聽到張彪詢問,林夫人皺眉苦思了半天,“小神不擅爭鬥,並非那大王心腹,只是隱約聽到,他們說要開闢自己家園。”

“開闢家園?”

張彪眉頭微皺,等了一會兒,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洞天!

強大的“精”與“妖”,最特殊的能力,便是開闢洞天,像是上古妖物聚集的大雪山,就藏著不少洞天。

洞天有點類似神域,但卻在現世與靈界夾縫之間,可吸收靈界力量。

怪不得,劍靈“澄陽”不願現身。

他跟隨屠靈子,恐怕曉得不少隱秘,知道宗門難纏,但一旦建好洞天,佈下陣法經營,加上其道行,玄都觀神庭也難以侵入。

到時,修士們拿他沒辦法,對方恐怕才會顯露身份,爭奪機緣,繼續修煉。

這傢伙,果然難纏。

張彪也不意外,飛劍、法器、靈獸甚至丹藥,一旦產生靈智,生出慾望,主人還無法壓制,往往就會反噬,因為生靈的天性便是自由。

就像這大業皇陵精魅,修士要將它們煉成法器,它們學會法門,同樣也會“御人”。

想到這兒,張彪微微搖頭,命林夫人離開後,來到洞外,望向千山暮雪。

這種事,沒什麼對錯。

看似是修士主動招惹,實則大業精魅強大後,也會忍不住對於生靈精氣的慾望。

雙方的衝突,根本無法避免。

就像他的服食法,要採摘寶藥,但在那些生出靈智的寶藥眼中,他何嘗不是惡鬼?

修行之路,萬物爭雄,根本沒得退…

…………

山峻雪深,道斷路絕。

白雪齊膝的山道上,一隊人正艱難前行。

他們的打扮很有意思,各個身著翻毛皮裘,揹著大弓,腰間還插著短刀,好似山中獵人。

但仔細看腰間,便能發現腰帶上一連串皮囊,分明是施術材料。

“師兄,快點啊!”

隊伍前方,一名少女在積雪中蹦蹦跳跳,膚如凝脂,臉蛋凍得紅撲撲,卻滿臉興奮,活力十足。

“鹿師妹,你興奮個什麼勁啊。”後方一名矮胖年輕人抱怨道。

“無妨,由她去。”

隊伍中,一名絡腮鬍中年人抖了抖帽子上積雪,微笑道:“鹿萱天性浪漫,修本門秘法,有山中精靈守護,你沒發現,咱們這一路都很安穩麼?”

那抱怨的矮胖年輕人扭頭看向左側,眼睛一下子變成獸瞳,透過飛雪濃霧,看到對面山崖上,猛虎身影一閃而逝,滿眼羨慕道:“同是修行《巡山經》,我怎麼沒這運氣。”

說著,又望向遠處,搖頭道:“師尊,咱們終於離開了清風寨神域範圍,聽說那邊民風淳樸,咱們為何要這麼大個圈?”

“哼,什麼民風淳樸!”

中年人冷哼道:“那清風寨上的太歲,出了名的正邪難辨,還幫了袁天雄那個叛逆,讓我山君祠傳承弄得人盡皆知。”

“幸虧沒洩露我巡山一脈傳承,否則我豁出老命,也要將其斬殺!”

說著,不知想到什麼,眼中滿是悲傷,“可惜門中內鬥,彬州王那小人得了神廟法,還對我等趕盡殺絕。”

“此去鹿山城,雖說城中禁止鬥法廝殺,但還是小心為妙。”

中年人叫龐山虎,乃山君祠巡山統領,宗門陷落後,先是隱姓埋名,隨後又暗中招攬年輕弟子。

他身懷山君祠巡山一脈傳承,聽聞鹿山集市開啟,便帶著弟子們前來,試圖藉著巡山秘法,積累蓄勢,重建山君祠。

望著眼前一個個年輕的面龐,龐山虎滿臉欣慰道:“滄海桑田,宗門起起伏伏,從來看得不是一時,為師護你們一程,這山君祠的香火,卻要靠你們點亮。”

“是,師尊!”

眾人齊齊抱拳回應。

“早點動身吧,過了這古燕棧道,就離鹿山城不遠了。”

一聲令下,眾人加快腳步。

這古燕棧道並不好走,加上大雪封山,濃霧阻隔,使得行路越發艱難。

好在眾人都已踏上修行路,待到天色漸黑時,終於離開了古燕棧道。

“師尊,看,前方有客棧!”

活潑的鹿萱小師妹指向前方。

只見風雪中,一座客棧矗立在山崗上,似乎剛建成不久,碩大的紙皮燈籠隨風搖擺,在黑暗中異常明顯。

赫然,就是張彪曾路過的那座客棧。

“這個地方開客棧…”

龐山虎若有所思,對著眾弟子道:“山中行路,詭異之事眾多,怕的從來不是虎豹精怪,而是老廟荒墳新客棧。”

“有些邪物,往往會用此誘人,一旦發現,務必小心…”

他說教了一番,又拿出幾根蓍草,遠遠對著客棧擺弄了一番,這才點頭道:“有生人氣,還不少,進去吃口熱湯。記住,對人客氣點,莫要招惹是非。”

“師尊,為啥?”

小師妹鹿萱好奇問道。

那矮胖子師兄無語搖頭,“你也不想想,這鬼天氣裡趕路,哪會是尋常百姓,多半是各地來的修士……”

正如他所說,客棧之內爐火熊熊,映照眾人面容,或有疲憊,或有焦慮,或有冷漠。

裝扮氣息有別,但都是修士。

客棧的主人,是個中年男子,面貌歷盡風霜,手糙而有力,於爐火旁烹製食物,身影在火光中更顯孤獨而堅韌。

看到龐山虎眾人進來,他轉身扭頭,滿臉歉意道:“小店只有在下一人,沒想近日來了這麼多客人,還請稍等,肉湯馬上熬好。”

“不急,有個躺的地方就行。”

“稍等,待會兒幫諸位收拾房子…”

龐山虎微微點頭,帶著一幫人找了個僻靜角落坐下,不動聲色打量周圍。

客棧中,大部分都是野修,不少都隱有山君祠香火道氣息,讓他心中莫名不爽。

而他們這幫人衣著相似,一看就不好惹,也沒人上來搭話。

龐山虎看著一瘸一拐忙碌的客棧主人,眼中精光一閃,開口道:“店家,這荒郊野嶺的,開店不容易啊。”

“唉,混口飯吃。”

客棧主人搖頭道:“這地方原本早已荒廢,鬧屍瘟時,還有一隊吃人逃兵盤踞,後來一位出名的大修士路過,將他們盡數斬殺。”

“在下將其收拾了一番,想著鹿山城集市開張,總會有些生意…”

“豈止是有些,店家好眼光!”

有客人忍不住插話,笑道:“今後這地方必然紅火,早點找些夥計吧。”

“還有,荒野之中難免有邪祟侵擾,不如給我幾成乾股,幫你找人看場子。”

“客人有心了,三里外便有玄都觀山神廟,沒什麼東西敢來的。”

“哈哈哈,周老三,又在騙人!”

“買賣而已,哪叫騙?”

凝重氣氛被打破,眾人越聊越熱火。

“店家,你說的大修士,是哪個啊?”

“清風寨的太歲先生。”

“哦,怪不得。”

“嘖嘖,聽聞這太歲術法通玄,連五仙教都要巴結,送上了兩成乾股,我若有一天…”

“你想得美,老實做些買賣吧。”

“哈哈哈,這世道,誰能想到明天呢,聽聞那太歲之前也不過六扇門鷹犬,說不定有朝一日,我也能乘風而起…”

客棧外,夜深矣,雪愈大。

屋內,火光熊熊,天南海北的流浪修士匯聚,吹牛打趣,暢想未來發展。

此情此景,龐山虎心情也好了許多。

嘩啦啦!

就在這時,門外羽翅震動聲響起。

“有東西來了!”

眾人心中一驚,連忙起身。

卻見客棧門吱呀一聲開啟,進來個皮甲白裘的俊朗少年,抖去身上積雪,微笑拱手道:“龐山虎先生,可在此地?”

山君祠眾人面面相覷,滿臉警惕。

龐山虎眼中閃過一絲殺氣,還以為是彬州王派來的追兵,冷聲道:“龐某在此,你是何人,有何事?”

年輕人依舊很有禮貌,恭敬拱手道:“在下師尊,想和您做筆買賣。”

“買賣?”

龐山虎眼睛微眯,“想不到龐某剛來此地,便被人盯上,你師尊是誰?”

年輕人微微一笑,“太歲。”

話音剛落,幾名野修便遠遠躲開,低聲道:“離他遠點,這傢伙撞了太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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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