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周流,陰陽輪轉,自有天地起復,今鹿山修真坊開市,廣納群賢,天地神靈皆至,祖師庇佑,賜福降恩…”

唸誦祭文的道人聲音洪亮,雖面容肅穆,但眼中激動卻難以掩飾。

立冬之日,飛雪交加。

鹿山城集市建有靈界壇廟,那是此地神域核心,也是玄都觀此地最大投入。

但那種地方,自然不能允許外人進入,所以開市大典,選在這臨時祭壇。

粗壯原木搭建的臨時祭壇,道道橫樑已蓋滿厚厚積雪,原本的觀禮場地更是深達膝蓋。

但此刻,已沒人在乎。

各方勢力分不同陣列,站在最前方,中間有鹿山城兵馬阻隔,外圍則是野修,三教九流皆有,南北江湖齊聚。

野修們大多心情激動。

霧災降臨,行路艱難,他們有些人聽到訊息便開始動身,路上簡直吃盡了苦頭。

還有些,甚至已埋骨荒野。

經歷過靈氣復甦初期混亂,能夠活下來,並且踏上這條路的,沒一個是傻子。

他們沒有張彪的運氣,沒有宗門做後盾,甚至法門都不全,閉門苦修,只會成為井底之蛙。

鹿山集市,對他們而言,就是一場機緣。

事實也證明,這個選擇沒錯。

有人在這裡,頭一次知道了什麼叫丹毒…

有人在這裡,明白了厲鬼分類…

還有人在這裡,賺到了第一桶金…

他們,只是修行界的芸芸眾生,別說張彪,就連守門的白雲劍閣弟子,也要仰望。

宗門之間的謀劃計策,對他們而言,也是雲裡霧裡,似懂非懂的談資。

但對他們來說,見證這場盛會,就是見證一個新時代的開啟,即便今後混不下去,離開後老死家鄉,也是值得驕傲的談資。

而對於前方各個勢力,鹿山集市,則是一個新的鬥獸場,興奮、沉默、審視,每個人都表情不一。

張彪自然也在其中。

他依舊身披黑袍,不過卻收起了儺面,面色平靜望著前方,無視周圍不時投來的視線。

實際上,他也在審視各方勢力。

火羅教的新任副主祭烏魯達來了,氣度沉穩,喜怒不形於色,看到他也沒什憤恨,甚至點頭示意,好像之前的鬥法完全不存在。

同行的,還有一位金帳狼國王子阿木爾,身形高大,捲髮飛揚,眼神猶如野狼…

蓮華宗也有高手突然現身,他們有人額生三眼,有人膚如金漆,有人雙耳垂肩,各生異象。

張彪知道,這便是所謂的“佛寶”,實則是一種妖獸血肉煉製的法器,於靈界佛殿中煉化,修持金剛菩薩身…

他格外注意的,是曲州法相宗。

這個宗門,最擅於鍛體和武藝,另有法相加持,聽聞上古強悍者,甚至能弄出法相天地。他曾在靈界看到的巨大掌印,很可能就是這個宗門上古高手所為。

之所以在意,是因為他新得的寶貝遊神地猖星,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法相,不過更高階,能神遊四方。

相比其他宗門,法相宗異常低調,也走得很穩,無論州內的王室還是豪族,都已盡數依附。

整個曲州,猶如鐵桶一塊。

若觀看這個宗門高手對敵,或許對他使用遊神法相有幫助。

當然,這裡也來了些曾經的京城熟人。

六扇門的一些銀牌捕頭,如今的御真府修士,偶爾看向他的眼神很是複雜。

當然,他們的注意力,更多在火羅教和金帳狼國身上,雙方如今已勢同水火。

看到這裡,張彪忽然想起一句說爛了的老話:江湖是什麼?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祭典按照流程進行,那道人唸完祭文後,虛辰老道親自上臺主持大祭。

他身著華貴紫袍,頭戴沖天冠,搖鍾、揮劍、燃符、焚香、一道道流程繁瑣複雜,周圍旗幡更是靈霧匯聚。

正在有人覺得無聊時,天空忽然雷聲滾滾,鹿山平原上,濃霧竟也散去,且有滾滾陰雲在天空翻湧。

隨即一個巨大的神殿若隱若現,好似海市蜃樓,模糊不清。

但即便如此,所有人還是心中一震。

外圍的野修抬頭望向天空,各個張大了嘴巴,此情此景,對他們來說簡直猶如神話。

各方勢力則眉頭一皺。

這是玄都觀在示威,表明靈界廟壇建起後,鹿山城已在玄都觀守護下,隨時能招來神庭相助。

火羅教僧人們則是滿臉羨慕。

要知道,他們降神祭壇,可令婆羅神於靈界顯聖,但在現世出現,就是完全不同的境界,他們要走的路,還很遠。

然而,這只是個開始。

臺上的虛辰老道看到眾人眼神,心中冷笑,隨後偷偷從懷中取出一張紫符,木劍一插,對著天空猛然一刺。

轟隆隆!

巨大的雷光閃過,撕裂雲層。

這下,所有人的眼神都變了。

鐵玉成看見張彪臉色也變得凝重,連忙低聲詢問道:“師尊,那是…”

“雷法!”

張彪回了一句,看向臺上虛辰。

他目力非凡,看到虛辰臉色一白一紅,又迅速恢復正常,連忙運轉靈視之眼,心中頓時一樂。

這老道,如今也不過三品,即便是藉助神庭,也不可能使出這種可怕的雷法。

對方多了一個負面狀態,顯示雷符反噬,神魂震盪受損。

雖說虛辰老道不惜受傷,也要裝個大逼,但他卻沒有點破,更不會嘲笑。

因為這說明,玄都觀的底蘊,已能夠使用,他若在這鹿山城大開殺戒,恐怕也要遁入地下,躲避這恐怖雷法。

這東西,已和鬥法沒什麼兩樣。

一聲驚雷,也代表新時代開啟!

果然,雷法過後,眾人再看臺上的目光,已多了些許凝重,那些個野修,看虛辰老道,更是如看神明。

虛辰老道見狀,很是滿意。

他知道,雲霞關被奪的事,隨著鹿山集市建立,雷法現世,會被人徹底遺忘。

就在這時,他氣血翻湧,眼一黑。

糟糕!真氣虧空了…

虛辰老道嚇了一跳,原本準備好的長篇大論,又硬生生咽回肚裡,強忍著不適,看向下方面色平靜的顧仇,心中一動,開口道:

“白雲劍閣顧掌門,乃鹿山城主,此地建成,離不開他的心血,由他宣佈開市,最合適!”

說罷,便踱步下臺,回到帳篷內坐下,立刻命弟子擋在身前,這才喘著粗氣,汗如雨下。

顧仇一愣,雖有些奇怪,虛辰為何臨時改變流程,讓自己頂上,但他又豈是怯場之人,縱身一躍便到了臺上。

他年輕時闖蕩江湖,就以英俊著稱,如今年過半百,雙鬢斑白,一襲青衣白裘,更是顯得氣度不凡。

看著臺下無數目光,回想過往種種,原本準備的客套話,竟然一句也說不出來。

半晌,他忽然一笑,開口卻是自嘲:“這或許,是顧某一生最風光的時刻。”

說到這,他才收斂心情,沉聲道:“鹿山集市建立,皆是虛辰前輩之功,顧某隻不過打個下手,幹些雜活。”

帳篷中的虛辰頓時微微點頭,越看顧仇越順眼,覺得自己沒挑錯人。

顧仇見下方有人露出不屑目光,也不在意,繼續開口道:“修建這鹿山城時,顧某曾請虛辰前輩幫助蒐集史料,上面有段記載。”

“上古修行之時,東海有仙島薹嶽,乃修行界最大集市,匯通九州,就連對岸大陸修士,也往來頻繁,每逢夜晚,海上升明月,鯤鯨吐長虹,劍光似繁星,仙島火樹銀花徹夜長明…”

說到這兒,不僅是他,就連臺下許多人也忍不住心馳神往。

顧仇停頓了一下,看了看身後鹿山城,嘆道:“顧某不材,建此城已耗盡心血,但願後世有人提及,鹿山不遜於薹嶽!”

“這個傳奇,便由諸位來開啟!”

“鹿山修真坊,開市!”

轟!轟!轟!

話音剛落,遠處鹿山集市飛簷廊橋上,便由萬千煙火綻放,白日照亮四野。

不得不說,顧仇很會鼓動人心。

不少野修,甚是宗門弟子,都滿臉激動,齊聲歡呼,揮舞著拳頭,好似下一秒就要衝進坊市,自此譜寫一段傳奇。

鐵玉成也是神情亢奮,狠狠握緊了拳頭。

張彪見狀,啞然失笑,“想喊就喊出來吧,年輕人無需太老成,你既有抱負重建玄陽宗,那這裡就是起點。”

鐵玉成滿眼堅定點了點頭,忽然開口問道:“師尊,那您呢?”

“我?”

張彪沉默了一下,望向天空。

“這裡,還太小…”

…………

鹿山集市正式開放,人流頓時湧入。

各個山頭坊市店鋪內都是人滿為患,到處亂逛的,不僅有那些野修,各宗門弟子也興致盎然。

當然,看似熱鬧,成交量卻不高。

原因很簡單,大多數人都沒錢。

“什麼,要一個魕盤?!”

鹿萱張大了嘴巴,聲音有些發抖。

鐵玉成負責安排巡山一脈弟子,在張彪示意下,帶著他們參觀遊覽。

眾人此時,正好在雲浮山坊市。

這裡匯聚了許多海中靈材,對於常年待在內陸的修士們,最為吸引,因此人氣也最旺。

鹿萱看中了一個晶瑩閃爍的大海螺,被其氣息深深吸引,試著詢問價錢,沒想到這麼貴。

周圍人也倒抽一口涼氣。

魕盤這玩意兒,最少都要四品魕鬼才能掉落,也就是永定河上福壽公那種存在。

即便一些宗門弟子的師尊,都沒這道行。

那雲浮山修士看到旁邊的鐵玉成,知道這些人與太歲關係,聞言也不嘲諷,而是禮貌道:“道友,此物叫千蜃螺,深藏海底,每逢月夜,便可施展幻術,迷惑過往船隻。”

“即便道行再高,也難以潛入深海,因此只能在岸邊撿到,乃是上古留下,如今靈氣剛復甦,可生不出來。”

“雖只有三品,但對於擅用幻術的道友來說,煉成法器,便可如虎添翼!”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眼熱。

可惜,有能力購買者,幾乎沒有。

雲浮山修士也不在意,這種玩意兒,只是當做招攬客人的擺件,真正的交易貨物,還是各種內陸才有的精怪厲鬼或藥材。

同樣的事,在各峰不斷出現。

許多野修雖只是瞧個稀罕,但也算開了眼界,心中慾望也被激發而起。

而龐山虎,此刻卻和張彪坐在觀山閣內,面色凝重道:“太歲先生,到底要我們做什麼,現在總能說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