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八年七月廿三,是洪武皇帝回鄉的日子。

這一天,中都城萬人空巷,鳳陽臨淮兩縣的百姓傾巢出動。那些瘋狂崇拜朱元璋的老鄉親就不說了,就是那些山西、江南來的移民,誰又不巴望著一睹這位土生土長的傳奇皇帝,那模樣到底是圓是扁的呢?

毫不誇張,這天起碼幾十萬百姓出來迎接洪武皇帝的聖駕,從中都城門一直到幾十裡外,官道兩邊都是烏泱泱,扶老攜幼的人群。

鳳陽四衛的兩萬官兵,全都穿上了簇新的軍裝,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甲冑鮮明、軍容整齊的立在官道兩旁。

軍官們頭戴頂攢紅纓的鳳翅盔,按品級高低身穿金色或銀色的山文甲,腳踏著鋥亮的牛皮戰靴,手搭在腰間鯊皮刀鞘、金箍刀柄的佩刀上,更顯威風凜凜,令百姓不敢逼視。

卯時三刻,為聖駕作前導的虎賁衛騎兵到了,全身甲冑的騎兵,操著高頭大馬,排著整齊的隊形,一列列從百姓眼前開過。

人們目瞪口呆的發現,連馬蹄的步點都整齊劃一,把新墊了黃土灑了水的官道,震得一顫一顫,也讓人們的心,不由自主跟著一震一顫。

虎賁騎兵過後,便是穿著同樣精美甲冑的金吾四衛官兵,他們沒有徑直開過,而是在鳳陽衛的警戒線內側列隊,設定第二條警戒線。

然後才是威風凜凜、華麗無比的皇帝鹵簿儀仗。什麼龍旗十二面,分列左右;北斗旗一、纛一居前,豹尾一居後。

什麼虎豹各二,馴象六,分列左右。

什麼門旗、日旗、月旗等布旗六十四面;木、火、土、金、水五星旗,五嶽旗,熊旗,鸞旗及二十八宿旗,各六行,林林總總幾百面……

而且每旗用甲士五人,一人執旗,四人執弓弩護衛。

隨後便是皇帝的五種車駕,也就是所謂的五輅,即玉輅、金輅、象輅、革輅、木輅。

五輅並行,朱元璋就在中間那輛玉輅上,即所謂的‘玉輦’。再配上車頂的黃傘蓋,即所謂的‘天子御玉輦,蔭華蓋’了。

至於後頭那些數不清的團扇、金瓜、金節、燭籠、青龍白虎幢、班劍、鐙杖等物皆校尉擎執,不必一一贅述。

老百姓哪能看懂這些五花八門、千種多樣的儀仗?一個個眼都看花了,卻都不捨得眨眼。這很可能是他們這輩子,唯一一次目睹皇帝儀仗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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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六娘也在人群中,她卻不是來看熱鬧的。她是來告御狀的。

原本她對洪家兄弟還抱著些期待,畢竟救命恩人韓知縣說了,他們能幫自己。

可她跟著洪家班在鳳陽縣轉悠了一個月,還給他們演了一個月的潘金蓮,洪家班愣是沒敢進中都城半步。

顯然,他們是被洪灝洪基的遭遇嚇到了。

尤其知道請他們的是明教之後,哥幾個不想再惹麻煩的心情,她完全可以理解,也從沒怪過他們。

但這五個貨回臨淮後就杳無音訊,她還去金橋坎找了一次,發現他們招呼都不打,就已經搬家了。問張虎張虎也不說,她就難免失望了。

這時正好得知洪武皇帝要返鄉,於是她決定自己來。

眼看著聖駕到了眼前,沈六娘忽然衝出了人群,趁著鳳陽中衛計程車兵沒反應過來,迅速突破了第一道防線。

然而當她想趁勢衝過第二道警戒線時,忽然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按在地上,然後用床大棉被一蓋一卷,繩子一捆,便讓她動彈不得,也發不出聲,無聲無息就被拖走了……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從沈六娘衝出來到被捲起來帶走,攏共不超過五息時間。

人群對此毫無波瀾,哪怕近在咫尺的老百姓,都沒看清楚她是幹啥的,還以為是個瘋子呢……

沈六娘消失的地方,卻落下了一方寫著血紅冤字的白布。

處理現場的金吾左衛官兵趕緊撿起來,交給自己的指揮使。

金吾左衛指揮使叫李祺,是李善長的長子……

他身為韓國公長子,自然愛惜羽毛,所以看也不看,便將白布交給一旁的丁斌。輕聲笑道:“看來你們在鳳陽太安逸了,反應慢了不少啊。”

“哼,咱們換換位置都一樣。”丁斌接過那血字白布,展開一看,又塞回給李祺道:

“是你堂弟家的逃奴,你們哥倆看著辦。”

“說的好像咱們不是哥倆似的。”李祺只好接過來,塞入袖中,若無其事。

“我跟伱是,但他不是。”丁斌又哼一聲,似乎很瞧不上韓國公的大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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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千乘萬騎簇擁下的朱元璋,根本看不到這一小小插曲。

他穿著龍袍,立在御輦上,滿面春風,頻繁向父老鄉親們招手。

父老鄉親們也紛紛報以山呼萬歲聲,一陣又一陣。連綿不絕的萬歲聲中,百姓望塵拜舞,虔誠跪拜著大明王朝的締造者。

李善長一身隆重的朝服,被恩准登上了御輦。他收斂了所有的傲氣和霸氣,畢恭畢敬侍立在朱元璋身側,小心給皇帝捧哏。

就像他過去二十年乾的那樣。

“每次回鄉,老家都大變樣。這次回來,又跟洪武四年那回大不一樣了,真有個一國之都的架勢了。”朱元璋一邊跟鄉親招手,一邊感慨道:“老李你居功甚偉啊。”

“上位謬讚了。鳳陽能日新月異,全賴上位皇恩浩蕩,澤被蒼生啊。”李善長謙虛笑道:

“上位這些年,攏共返鄉三回。頭一回是龍鳳十二年四月,建國前夕為先帝后改葬皇陵之時。第二回是洪武四年二月,為的是審定中都規制佈局方案。老臣就算有些微苦勞,也只是在第二回之後,萬不敢貪天之功。”

“哦,哈哈哈哈!”朱元璋不禁捧腹大笑,攬著李善長的肩膀道:“你個老李,怎麼還是這麼會說話?怪不得咱最喜歡你!”

“老臣也最喜歡上位了。”李善長憨厚笑著,不嫌肉麻道:“這些年見不著上位,老臣真是吃不香睡不好,害了相思病一樣。”

“哈哈哈!會說話你就多說幾句。”朱元璋看著右手邊的圜丘,忽然想起什麼,又是一陣大笑道:“要是劉先生有你一半會說話,咱也不會看著他就煩。”

“呵呵,劉先生是神仙,老臣是凡人。”李善長的心卻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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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