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繞到穿過喧鬧的舞池,來到club的二樓側門。

說是側門,其實只是個廢棄的消防通道,斑駁生鏽的欄杆,圍成的上下三層樓梯。

很多酒醉的客人來這裡吹風醒酒。

餘佳嫣繞過一群吸菸的男人,拉著厲枝在樓梯拐角站定:

“小荔枝,你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厲枝低頭摳指甲:“我不認識江競,他說的什麼表白,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說的不是這個!”

餘佳嫣雙手叉腰,沒好氣的樣子像極了罵街大媽:“我是說你和易止的事!我早就瞧出你倆不對勁了,就是沒往那想,沒想到啊沒想到,我最好的姐妹竟然瞞著我搞男人!!!嗚嗚嗚......”

厲枝趕緊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你瞎說什麼呢!”

餘佳嫣掙脫開,繼續興師問罪:“我說錯了?我暗戀失敗也就算了,現在連我最好的姐妹也和我藏秘密了,我真是,不活了......”

說罷,作勢就把腦袋伸出了欄杆。

厲枝重重嘆了口氣,拽著她的裙襬把她拎了回來:“我和你說實話,但你不能告訴別人!你保證!”

“我保證!我保證!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厲枝環顧了四周,咬著下唇,艱難開口:“易止,其實是我弟弟。”

“啊???!!!”

意料之內的尖叫,在耳邊炸開。

......

......

接下來的十五分鐘,厲枝向餘佳嫣解釋了自己和易止的“姐弟關係”。

“小荔枝,我來複述一下,易止,是你爸爸朋友的兒子。”

“對。”

“因為家庭原因,現在孤身一人,所以借住在你家。”

“對。”

“而你同情心氾濫,可憐他,所以主動當他姐姐照顧他。”

“......不對。”

厲枝搖了搖頭:“我沒有可憐他,他也不需要我的可憐。”

......

遠處天際暮色正濃,還有些晦暗的光影,好像有即將下雪的跡象。

很冷。厲枝抱緊了手臂,忽然想起很久遠的一樁事來。

“佳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她的目光悠悠投向遠處,心緒也跟著飄遠。

“小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冬天,我撿過一隻流浪貓,黑白配色的花紋,很,但很瘦很瘦。可能是因為下雪,找不到吃的,躲在我家樓道里的腳踏車筐裡,瑟瑟發抖,也不知道餓了多久。”

“我覺得它很可憐,就把它帶回家,我買了貓糧,切了火腿腸,甚至買了一袋很貴的羊奶。我想著它應該需要補充營養。”

“可不論我怎麼餵它,它都不肯吃東西,不僅不吃,還把我當成了威脅,我一靠近,它就會炸毛,弓起背兇我,露出尖尖的小牙,想要撲過來咬我。”

“我特別難過,因為它聽不懂我說話,也不知道我是善意的,它只是處於本能,想要保護自己。”

餘佳嫣聽得入了神,感同身受:“是啊是啊,流浪貓很沒有安全感的,後來呢?小貓貓怎麼樣了?”

厲枝低下了頭。

許久,才極輕極輕地開口:“後來,它跑了。”

“跑了???!!!”

厲枝抿著唇:“是,跑了,就在一個大雪天,我不小心忘記關門,它就跑出去了,從那天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它,那年冬天特別冷,它可能......沒有熬過去。”

有些沉重的話題,連帶著迎面的風都有些刺骨。

餘佳嫣也靠了過來,歪著頭,靠著厲枝的肩膀:

“小荔枝,所以你是把易止當成了那隻小貓?”

厲枝再次給出了模稜兩可的回答:“是,也不是。”

......

“我常常想,如果我能和那隻小貓交流溝通該多好,那樣我就可以告訴它,我是善意的,不會傷害它,它也就不會跑了。”

“易止剛來我家的時候,也像一隻受了驚的小動物,渾身都是敵意,壓抑,閉塞,冷漠。雖然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麼,但我也猜得到,一定很殘酷,讓人崩潰。”

“我常常看見他發呆,做噩夢,所以我努力靠近他,我想讓他知道我的善意,想讓他安心。”

“他比我還小一歲呢,佳嫣,你不知道,我每次看見他難過時候的眼睛,我就心酸得不行,就好像......”

“......就好像,看見了我自己。”

......

厲枝把頭埋了下去,然後,一滴淚水落在了斑駁生鏽的欄杆上。

她忽然想起厲明均和楊梅剛結婚的時候。

簡單的婚禮,來往賓客卻很多,她站在角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眼神都有意無意地從她身上掃過。

有人拉著她的手,嘻嘻哈哈地要她說說,有了新媽媽的感受。

她噙著淚,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覺得涼意從心頭起,然後竄去四肢百骸。

她跑了,身後卻傳來說她不懂事的零星碎語。

......

“佳嫣,小止現在的心境,我明白的,他走過的路我也走過,我明白寄人籬下的感覺,我懂不受歡迎有多難過。所以我想幫他,就好比在颳風的大黑天里拉他一把。”

因為曾經淋過雨,所以也想為別人撐一把傘。

厲枝抹了一把淚,望向遠處的寫字樓。

密集的商圈,鱗次櫛比的高樓,起起伏伏。

她伸出手指,隔空描摹著樓與樓構成的波瀾起伏,好像劃過一段跌宕的人生。

“你看,生活就是這樣的,這一秒低谷,但只要挺過去了,就能重新爬起來。”

“我不是可憐他,我只是想幫他,我想讓小止知道,這個世界沒有完全拋棄他,一切都會好的,遲早,都會好的。”

......

......

......

悄悄話逐漸平息。

狹窄的樓梯恢復了安靜,唯有漸行漸近的烏雲,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一場鋪天大雪。

厲枝和餘佳嫣有站了一會兒,便回去了,然而她們並沒有發現,幾步之外的另一個樓梯拐角,隱著一個單薄的身影。

他站在暗處,冥冥暮靄中,一切昏暗而沉重。

漸起的寒風,把剛剛的對話一字不落地送進了他的耳朵裡。

易止雙拳緊握,努力平復著呼吸,目光微微下垂。

他甚至有種錯覺,今天碰見厲枝,並非是偶然,而是上天的安排,讓他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她的心意。

她的安慰、她的善意、還有她借他的肩膀,何嘗不是一種偏愛。

就在以為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渾身披著光芒的女孩,闖進他的世界,把被黑暗吞噬的角落一一照亮,撫平他所有的不安和慌張。

她懂他的一切,也依然願意牽起他的手,為他指明一個方向。

......

篤篤的腳步聲,從樓上傳來。

劉叔看見易止呆呆站著,有些遲疑:“小少爺,你怎麼站在這,冷,還是進屋吧。”

他沒有看見易止泛紅的眼角,因為很快便被擦去了。

“沒事,裡面悶,我透透氣。”

劉叔拍了拍他的肩:“這棟樓的所有門市,都是齊總很久前買下來的,隨便開了些店,這個二樓酒吧也是。今天帶你來,是認認路,以後我會常駐這裡,小少爺有事就來這裡找我,也方便聯絡。”

“好。”

易止抬頭,望向遠處,像是自言自語:“是要下雪了吧?”

劉叔點頭:“是啊,這場雪應該不小。小少爺冷不冷?”

......

冷嗎?易止感覺不到。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尖上的那抔雪,好像有些融化了。

......

世間皆苦,明目張膽的偏愛就是救贖。

“飛過人間的無常,才懂愛才是寶藏。”——五月天《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