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枝又一次失眠了。

不是因為飯桌上提及的,那些並不愉快的回憶。

而是因為易止的一句話。

在她抹去眼淚的下一秒,他無比冷靜的聲音潺潺而至:

“所以,姐姐,你真的覺得你忍了,別人就會放過你嗎?”

......

她只能苦笑。

她當然明白,答桉是否認的。

退一步的結果不是海闊天空,而是更加荊棘叢生的溝壑。

這三年來,她忍受了無數次言語上的嘲諷,侮辱,從以前點火就著的倔強性子,變成了現在的軟軟糯糯。

可即便是這樣,也沒有換來想要的寧靜。

那些人只會變本加厲,孤立她,編排她,更有靳天奇這樣的混蛋,今天甚至試圖肢體上騷.擾她。

她今天是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的,然後,被易止憑空打來的一枚球,解救了。

......

厲枝把頭埋在被子裡,努力吸著被子裡殘留的洗衣液的味道,試圖讓自己缺氧。

缺氧是不是就能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次把腦袋從被子中探了出來。

她聽見了隔壁主臥傳出的,厲明均的呼嚕聲。

年底了,餘家事多,他很忙,一連幾天回來倒頭就睡。

厲枝咬著唇,把心裡那一束將將復燃的小火苗,重新掐滅。

她不能再讓厲明均為自己操心了。

不過沒關係。

沒關係。

就快結束了,就快要高考了。

高考結束,她可以離開北旗高中,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圈子,從此真真的天高任鳥飛了。

她可以交一些合自己心意的朋友,選個自己心儀的學校和專業,有舒適的社交圈,更不必在這個家裡當個“外人”。

她可以開始自己的人生。

壓抑的灰幕天空像是撕開了一個角,露出外頭璀璨的光,迷得她挪不開眼。

厲枝握緊了被角,強逼自己入睡。

睡著了,再醒來,就是新的一天。

離想要的自由就又近了一天。

......

......

......

所有人都以為靳天奇要在家休幾天。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頑強的靳家大少爺就帶著黑口罩來上學了。

那口罩下,通紅的球印還沒消。

厲枝埋頭刷題,隱約能聽見遠處傳來的交談。

有人問靳天奇的傷勢,以及靳家有沒有向校方發難,靳天奇只是冷哼一聲:

“呵,這點小事,跟學校沒關係,冤有頭債有主,只是有人以後上學放學要小心點了。”

“小心別一個沒走穩,掉坑裡,或者走在暗處,突然就被人拽走卸條胳膊腿兒的。”

“畢竟家裡連個接送的司機都沒有,一個人走夜路,出點什麼事兒,誰說的準呢?”

......

一片嬉鬧和奉承聲。

厲枝只覺得手心冰涼,連筆桿都握不穩了。

赤裸裸的威脅,讓她倒吸涼氣。

果然,靳天奇這種小心眼的渣滓,不會小事化了的。

她裝作不經意的撕下一張筆記本的白紙,寫下簡短几句話,意思要易止小心,放學不要耽擱,和她一起走大路快些回家。

紙條摺好,輕飄飄落在後桌。

厲枝等了一會兒,聽見了紙條開啟的聲音。

然後,是一聲極輕蔑的冷笑。

再然後,是紙張被撕碎。

......

她難以置信地回頭望向易止,卻發現他滿臉的雲澹風輕,甚至還有幾分奇怪的興奮。

“姐姐,不用擔心,乖。”

......

......

她一直很乖,不乖的是他。

一整天,厲枝都心不在焉,特別是撞見過幾次,靳天奇在課堂上回頭陰惻惻盯著易止。

驚得她一身冷汗。

她思考要不要給厲明均打電話,請個假來接易止放學。

......

最後一節課的鈴聲,終於催命一般響起。

厲枝抓起書包便要去拉易止,可還沒等回頭,講臺上的物理老師便叫住了她:

“厲枝,你來,幫我個忙。”

厲枝皺著眉,易止笑笑,示意她快去。

所謂幫忙,就是去辦公室幫老師把成績謄出來,製成每個同學的單科成績折線圖。

厲枝作為物理課代表,這項工作常做,駕輕就熟,可因為心裡藏著事,今天的效率格外慢。

待最後一張表格做完,已經七點多了。

冬天,天黑得本就早,此時早已經昏天黑地。只剩校門口的盞盞路燈無力亮著。

厲枝一路小跑回了教室,哪裡還看得見人影。

幾乎是不遲疑,她撥了易止的電話。

已關機的機械女生,讓她平白打了個冷顫。

......

不記得是怎樣跑回家的。

“小止!你在嗎!”

黑暗的客廳裡,靜可聽針落。

無數不祥的預感在心底醞釀,破土,遮天蔽日。厲枝攥緊了拳頭,轉身便出了門。

她也不知道該去哪,只是擔心著易止,一顆心都快要跳出來。

從家到學校的每一條小路,每一個拐角,每一家便利店,她一處處尋過去,可惜毫無收穫。

小止不見了。

他不見了。

沒回家,也沒等她,那會是在哪?

......

絕望和自責鋪天蓋地。

她手指蜷動了片刻,終是失魂落魄地在單元樓門前,慢慢蹲下了身子。

一定是靳天奇。

一定是他。

厲枝沒來由地想起剛見到易止的那天,他滿身的傷,慘兮兮的樣子讓人心裡酸澀。

如今,那樣的慘狀是要重來嗎?

還是因為她?

......

不能再想下去了。

厲枝拿出手機,第一個反應,是報警。

低溫讓手指不受控制的發顫,三個數字,她敲錯了好幾次。

好不容易敲對了,就在按出撥通鍵的前一秒,忽然,她聽見遠處,有人喚她:

“厲枝?”

......

她略微呆滯地回頭望去。

遠處昏黃的路燈下,緩緩走來兩個身影。

都是她無比熟悉的影子。

像是繃緊了的棉線,一朝洩了勁,頹頹喪喪地就軟在了一邊。

厲枝半張著口,大口大口呼吸著,冷冽的空氣吸進肺裡,又變成潮溼的熱氣,被吐出來。

她聽見自己一顆心落地的鈍感,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竊喜。

......

厲明均終於走近,他看著面色蒼白的厲枝,有些疑惑,遂而又回頭看了看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易止。

兩人的視線相接,氣氛半明半昧,一時間,襯得他像個外人。

他清了清嗓子:

“厲枝,閨女,你蹲家門口乾嘛啊?大冷的天,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