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著這群傳說中的玄甲軍,雲初忽然發現這些端著昂貴馬槊的傢伙中,有不少人的胳膊都在抖動。

不是說,應該是不動如山,動如雷霆的嗎,怎麼,才端了這麼片刻就開始手臂無力了?

這還是那支名動天下,讓天下反賊聞風喪膽的玄甲軍嗎?

這還是那支陪伴太宗皇帝在虎牢關百騎破萬騎戰無不勝的玄甲軍嗎?

不過,他們身上的甲冑是真的好,他們手中的馬槊長刃烏沉沉的,他們胯下的戰馬確實神駿,就是,馬上的騎士實在是不怎麼樣。

就在這一刻,雲初都有一種在戰場上面對這樣的玄甲重騎,戰而勝之的奇怪想法。

就在雲初胡思亂想的時候,又有一隊步卒手握腰刀邁著整齊的步伐走過來了,這群人到來之後,那些玄甲軍如蒙大赦一般,將馬槊放了下來,這一次就不怎麼整齊了。

步卒直接走進了空無一人的晉昌坊每隔五步,就有一個站在那裡,直到隊伍延續到了大慈恩寺的山門。

在這群人的後面,就是皇帝出行的全部儀仗,隊伍很長,雲初除過發現這裡的宮女跟自家的僕婦完全是兩個物種之外,沒有什麼別的情緒。

皇帝乘坐的馬車非常得寬大,也非常得沉重,好多地方都是實木製作,大概預估了一下重量,發現至少有一噸多,這個估計的重量只少不多。

不過,車輪上沒有減震的橡膠,懸掛系統上也沒有液壓或者彈簧減震,就算這輛馬車的內裝飾再豪華,估計皇帝要是乘坐這輛車離開長安,也會震得腦袋瓜子疼吧?

給皇帝拉車的馬足足有六匹,客觀地講,每一匹似乎都比棗紅馬神駿,而且,這六匹馬都是純黑色的,雲初看了良久,也沒找出一根雜毛來。

給皇帝趕車的馬伕有兩人,一上一下,下邊那個像是被裝進了箱子裡,上面那個是一個壯碩的不像人的壯漢,再穿上重甲之後,連駕馭馬車的動作都有些走形,看來,這人應該是皇帝的肉盾。

馬車前面的面板落下去了,露出了大唐皇帝李治年輕的面容,眾人立刻彎腰施禮道:“恭迎陛下!”

李治打了一個哈欠之後,才懶洋洋地道:“眾卿平身。”

說完話,就沿著已經架設好的臺階下了車駕,先是抬頭瞅瞅晉昌坊門上那座宏偉的巨凰,對身邊的秘書丞道:“有心了。”

然後,才把目光落在恭敬站立的紀王李慎身上,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就比我小兩個月,年紀輕輕的怎麼一股子腐朽氣?”

紀王李慎低頭道:“兄長雄姿英發,豈是小弟能夠比擬的。”

李治點點頭又道:“誰是盧昌明,站出來讓朕瞧瞧,能起這種心思的人不簡單啊。”

本來盧昌明站在一旁等著皇帝詢問呢,沒想到聽著皇帝的話音不對,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連忙道:“啟稟陛下,這並非是微臣的主意,而是,晉昌坊里長雲初做的。”

雲初萬萬沒想到,盧昌明這個狗日的搶了自己的功勞不說,現在發現情況不對,就第一時間把自己推出來擋刀了。

沒辦法,雲初只好站出來,跪是跪不下去的,只好耷拉著腦袋等候皇帝發落了。

李治沒有理睬雲初,而是輕笑一聲道:“盧昌明,你是什麼人,什麼樣的做派你以為朕會不知道嗎?

你在這萬年縣任上已經兩年半了,如果早有此心,早就做了,不至於到現在才做。

雖說這晉昌坊也是你的治下,這裡出了功績,也就是你的功績,可是呢,朕就是看不慣你往臉上貼金的做法。

實實在在的替朕管理好這萬年縣,就是你最大的功績,退下!”

盧昌明連連叩首,這傢伙以前在雲初面前有多囂張,在李治面前就有多卑微。

李治看一眼雲初道:“十四歲的龜茲功臣?”

雲初彎腰施禮道:“微臣不敢!”

李治搖搖頭道:“沒有什麼不敢的,敢從突厥人的千軍萬馬中廝殺出來,該你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

朕問你,為何要在這晉昌坊門口樹立這尊巨凰?”

雲初道:“文德皇后母儀天下,非巨凰不能標功。”

李治聞言,仰頭瞅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巨凰雕塑,沉默良久才道:“有心了。”

說完話又瞅著路邊極為醒目的功德碑,忍不住莞爾一笑,朝著車駕上喊道:“你也下來看看,大唐婦人是如何敬仰我母后的。”

隨即,一個懷抱嬰兒的女子就從馬車上下來了,雲初想要偷看,才抬頭,就發現這個女子黑漆漆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己,就立刻低下頭。

懷抱嬰兒的女子出現,官員群中立刻就出現了一絲絲的騷動,雲初甚至能聽到有人在道:“怎麼會是她。”

他總覺得那個女人還在看他,沒辦法抬頭,就只好盯著自己的腳尖一動不動。

女子似乎知道自己就是輿論的中心,她好像並不理睬那些人,直到雲初鼻端傳來一陣乳香味道,他才看到了一截淡黃色的長裙。

“抬起頭來。”女人的聲音很好聽。

雲初抬起頭,首先看到一個肥胖的嬰兒正張開沒牙的嘴巴流著口水衝自己笑呢。

再然後,就看到了一個鵝蛋臉女人。

“重新說,為何要修建這尊巨凰?”

雲初咬著牙道:“文德皇后母儀天下,非巨凰不能標功。”

這個時候要是改了口供,雲初很肯定,暴怒的李治一定會把他剁成肉醬。

而這句話,不論是誰來了都不能說是錯的,因為,它本身就是正確的不能再正確了。

“最好這輩子都這樣說……”女子輕笑一聲,就離開雲初去找李治了,正好一起聽聽什麼叫做長安第一奇景——巨凰吞日!

進了晉昌坊門之後,李治就沒有再乘坐車駕,而是在晉昌坊乾淨整潔的街道上踩了兩下對武媚道:“這些磚石鋪設了一段時間了,不是為了迎接朕才匆匆鋪設的。”

武媚笑道:“妾身敢斷言,鋪設這些石板的錢,一定來自於那座石碑上的婦人。”

李治朝落在最後面的雲初招招手道:“過來說,是不是這樣的?”

雲初躬身道:“英明無過於陛下,百姓對於文德皇后的敬仰之心深厚,修建巨凰之後,還有少許剩餘,微臣就把這些錢拿來鋪設坊市道路了。”

“沒有從坊民中收錢嗎?”李治追問道。

雲初實在是想不通堂堂的大唐皇帝為何總要在幾文錢的事情上糾纏不休。

心中腹誹,嘴上卻快速回道:“並未收過百姓一文錢,相反,不論是修建巨凰,還是鋪設道路,給參與幹活的百姓都給了不菲的工錢。

如果因為巨凰之事弄得民怨沸騰,這就失去了紀念文德皇后的本意,那樣的話,不但起不到為文德皇后歌功頌德作用,反倒會給文德皇后抹黑,這是微臣所不允許的。”

李治轉過頭對武媚道:“今日總算是有一件事讓朕心情舒暢。”

武媚笑道:“您是天子,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按照心情賞罰便是了。

不過,在這之前,一定要問問這個龜茲城下來的少年功臣,國子監中赫赫有名的太學生,晉昌坊造福萬民的里長一件事!”

李治哦了一聲,瞅著雲初道:“你去教梁建方讀書,兩天時間,他就能寫出一篇《男兒行》出來?”

雲初立刻將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回道:“當時雁門侯喝得酩酊大醉,一邊舞刀,一邊吟詩,微臣開始以為是在說胡話,可是,聽了幾句之後,立刻覺得不對,就找來筆墨抄錄下來,然後便有了《男兒行》,不瞞陛下,微臣當時聽到這首《男兒行》,也是血脈沸騰,恨不得再上戰場,為我大唐再建新功。”

李治倒吸一口涼氣對武媚道:“難道真的是那個老殺才喝醉酒了吟誦出來的?

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老殺才,真的能吟誦出這種膾炙人口的詩?

不過也是,這首詩只是勝在氣勢上,至於平仄工整還是遠遠談不到的。”

武媚沒有接話,不知道是覺得雲初可憐,還是什麼別的緣故,反而指著晉昌坊深處的街道對李治道:“既然今日是來祭拜母后的,陛下時間多,不妨就在這個小小的坊市遊走一番,體察一下民情也是好的。”

李治眯縫著眼睛站在坊市的十字路口,前後左右齊齊地看了一遍道:“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武媚笑道:“陛下不妨慢慢體會,這種感覺對陛下來說可是百年難遇喲。”

雲初感激地瞅著武媚的背影,他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事情,可以讓這個人這樣不遺餘力地幫助自己。

可惜,武媚看不到他,只有那個胖孩子,看著他,一邊流口水,一邊雙腿一聳一聳地“噢噢噢噢”的叫著,像是在跟他說話。

李治邁步向前走了,兩排武士就迅速地向前撤退,這樣做的好處就是不擋皇帝的視線,同時,也能保證皇帝的安全,這一套對他們來說太熟悉了。

李治的手很賤,他喜歡拔竹子,剛剛生出一些鬚根的竹子被他用力一拔就出來了。

隨手丟在地上道:“才栽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