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廳裡起了一陣無聲的騷動。

幾位矮人長老捋捋鬍鬚。站在他們的立場,格雷特願意證明,那是最好;不願意,那他們也不能說什麼。

畢竟矮人的事情是矮人自己的,不應該讓朋友、兄弟替他們承擔。

塞拉諾大法師和希蒙德法師交換了一個眼色。身為法師,他們自然能夠想得出,這種證明當中有多少破綻;可是,顧慮議會和矮人的關係,也不能當場喝止。

答應,或者不答應,只能看格雷特自己的了。

還有對面……

法師們對面,被兩位光輝騎士保護著的克林德主教,儘量掩蓋住眼神裡的恨意。見鬼,又是這個小法師!

給野蠻人治,給小男孩治,給矮人治,走到哪裡治到哪裡!還一天到晚有新花樣!

如果不是他,傑諾尼大人也不可能逼著自己,研究什麼洗肺神術了!

如果他指認自己殺人……

克林德右手悄悄伸進衣袋。而格雷特身邊,銀髮的精靈遊俠翕動鼻翼,無聲踏上半步。

格雷特沒有注意廳裡的暗流湧動。事實上,他沒有看向那些人中的任何一個,而是深深地、靜靜地,看著提出要求的矮人。

看著他未乾的眼淚,看著他溼漉漉的鬍子,看著他腳下的屍體。一直看到他眼裡的紅色漸漸變淡、直到消失,由盛氣到瑟縮,由昂首而低頭,才緩慢地、堅定地搖了搖頭:

“抱歉。我不會因為這種原因,為您進行治療。”

“您……?”

“治療就是治療。”格雷特正色道。他在空間袋上一抹,把橡木杖握在手中。杖尾落地,杖頭四片綠葉無風自動,輕輕搖曳:

“治療,是為了幫助需要它的人。它不是一種用來攻擊的力量,它不能、也不應該,被用來證明,別人的治療是出於惡意。”

即使是醫療鑑定,也不是這樣進行的。並不是說,一個醫生的治療失敗了,另一個醫生在其他病人身上,進行同樣的治療而取得成功,就可以證明前者是惡意害人。

醫療事故,需要更謹慎,也更專業的證明過程。至於故意殺人什麼的,那屬於刑事的範疇,甚至和醫學也不相干。

他神色柔和,語氣堅定。配合手裡拄著的橡木杖,竟然真的有一點深沉悲憫的牧師範兒。貝克特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兒,低下頭去:

“我、我知道了……”

兩位魔法師交換一個眼色,互相點點頭。矮人長老微微垂目,也無可奈何。倒是塞瑞拉,看著格雷特這副罕見的一本正經樣子,再看看他手裡的橡木杖,“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矮人長老咳嗽一聲。精靈遊俠是遠客,而且是位年輕小姐,他也不好說她破壞氣氛,只能裝作沒聽見、也沒看見她在笑。他盯住克林德主教,威嚴的理了理鬍子:

“既然如此,就姑且當你們是善意。但是,好好的人,被你們的牧師治死了,也畢竟是事實。我們尊重光輝之主,但是從現在起,請你們不要在住所以外,宣揚你們的神明瞭!”

最後一句話語氣極重。克林德主教嚴肅著一張臉,沒有點頭認可,倒也沒有反駁。接下來的事情就不用格雷特參與了,見長老們和克林德主教談起了賠償事宜,他隨便找了一個理由,就告辭溜了出去。

“哎呀!你剛才那個樣子真好玩!”一出門,賽瑞拉就忍不住笑了出來。見格雷特無奈地看著她,越發笑得開心:

“我還想看你揍那些混蛋呢!你居然放過他們了!——對了,你說他們是故意弄死人的,還是一不小心?”

“……應該是不小心吧。”格雷特嘆息:

“其實就算非常小心也沒什麼用,洗肺這種治療非常難做,病人條件稍微差一點,就容易死掉。這些人不是我教出來的,我估計,他們也不知道什麼情況能做,什麼情況不能做。”

“那就是他們自作主張了!哼!活該!那些矮人也是,為什麼不找你來做呢?——哎,你下次什麼時候做,記得喊我看啊!”

“快了快了……我出發上山之前,有20幾個人排隊等著呢……”

對銀龍少女承諾“快了快了”的格雷特,卻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麻煩。他去找維格蘭,回訪術後情況,剛到門口,就聽見矮人的大嗓門在吵架:

“這有什麼不敢的!你看我,不是挺好嘛!”

“可是……真的很危險啊……你看那邊都洗死兩個了,萬一我也死了,可怎麼辦?”

“那邊根本不懂!洗肺的法子是格雷特發明的,他知道該怎麼做,那邊怎麼知道?問也不問一句,直接用法術灌水,肯定要死的嘛!”

“……說真的,用神術灌水,看起來還安全一些……管子推進去,管子引出來,感覺更加可怕哎……”

“膽小鬼!算了,我找別人去!”

維格蘭怒氣衝衝,扭頭奔出來,和格雷特撞了個正著。看見格雷特進不好進,退不好退的樣子,他撓了撓花白鬍子,一時間,比格雷特更加尷尬:

“呃……那個傢伙……我……”

“你嗓門好大啊!”格雷特急中生智,趕緊拽過話題:

“中氣也很足的樣子。恢復好了?這幾天沒有不舒服吧?”

“沒有沒有!”維格蘭一下子活躍起來,抬手猛拍胸脯:

“好多了!多虧了你幫忙治療,來,咱們找個地方,慢慢聊!”

照著維格蘭的性格,或者,照著任何一個矮人的性格,碰上這樣的好事,果斷要去找個酒館。不一醉方休,順便請整個酒館喝上幾杯,都不能表達喜悅和感激之情。

格雷特死拖活拽,或者說,他表露出死拖活拽的意思,銀龍少女笑眯眯一搭手,才把他拖回自己家裡坐下。格雷特掏出聽診器,前胸、後背,心音、肺音,每個部位都聽了一遍,再讓他測肺活量:

“emmmm……恢復的挺好。比手術之前增長了15%以上,比上次測量的資料,也有一定增長。”

格雷特一邊笑眯眯地給出評價,一邊最快的寫記錄。寫著寫著,邊上噗嚕嚕嚕嚕嚕……

“賽瑞拉!你吹這個幹什麼啊!”

“好玩啊!我看看我能吹多少!”

“……”你這變形術,體內的器官,到底是怎麼變的啊!看著纖纖細細的一個人,20升的、足夠野蠻人用的大罐子,你都能給它吹空了!

無論如何,維格蘭的1秒鐘用力呼氣容積、肺活量、最大通氣量,這肺功能三大指數,都有了相當可喜的提升。也就是說,在得到治療術加持,術後快速恢復的基礎上,還能有進一步的提升——

維格蘭把另一個受術者也拉過來,同樣測試了一遍,結果相差彷彿。兩個矮人聊到興致上來,甚至披上鎧甲,拿起戰錘,乒乒乓乓,來了一段現場交手——

很好,知道你們恢復情況非常好,已經可以劇烈運動了!

“就是現在沒人肯做了。”維格蘭嘆了口氣:

“一群膽小鬼,我都說了格雷特出手沒問題的,他們還縮回去!”

這個樣子,怎麼把洗肺技術推廣開啊!明明那麼多人都有希望接受治療,不說完全治癒,最起碼可以好轉的!

格雷特默默不語。一樣技術的推廣,有賴於醫生,也有賴於病人的配合。如果真的沒有矮人願意接受治療——

就醫學倫理學而言,每個人對自己的身體都有處置權,醫生做任何治療,都必須獲得患者的知情同意。他們不想治,那麼,就不治好了。

——何況,治或者不治,患者和家屬,常常有醫療之外的很多因素要考慮。有些事情,甘苦自知,並非醫生可以置喙。

多年急診科生涯,格雷特前世看得實在太多太多。

“那也只能不治了。”他坦然道。見維格蘭驚訝的睜大眼睛看他,格雷特聳聳肩,攤手一笑:

“不然怎麼辦?總不能把他們綁起來治啊!那我成什麼了?”

往前走一步就是植物大戰殭屍裡的僵王博士,往前走兩步,就是某臭名昭著的數字序號部隊……

醫學倫理學的界限,保護著患者也保護著醫生,那是絕對不可以逾越的!

“可是我們怎麼辦?”維格蘭急道。見格雷特笑著不說話,他一跺腳:

“你別生他們的氣,我……我這就找人去!你放心,願意接受治療的人,幾百個總能找到!你走之前,我一定要學會這門技術!”

只怕沒那麼容易。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想要抵消治死人的影響,維格蘭他們,怕是要付出幾百倍的努力。

格雷特倒也有別的方案,但是他並不想說,只是微微一笑:

“嗯,加油。”

“不用去找了!”

吱呀一聲,房門大開。一個沉重的腳步跨了進來:

“你看,在我身上做,可以嗎?”

“羅瑟伽王子……”

格雷特幾乎是在嘆息。

這個人選其實再好不過:年輕,症狀淺,恢復力強,符合患者的一切條件;

身份高,影響力大,如果他能贏下選王戰的話,無疑是洗肺治療的一個活廣告……

而且,提升肺功能,也是提升他戰鬥力,確保選王戰能贏的有效方法。

“現在離月圓還有七天。你看維格蘭,七天時間,他恢復得非常好。”羅瑟伽王子自信地向格雷特微笑:

“你同意的話,我立刻去找父親,和議會再籤一次約。放心,就算治療有差錯,或者我輸了選王戰,也絕對不會怪你。”

賽瑞拉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想要伸手拽格雷特,卻知道事情重大,幾次舉起手又放下。格雷特嘆口氣笑道:

“我還能不答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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