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朦朧印象

海港這裡，生死似乎並不是什麼分界，無論是活著的陸櫻還是已經死去的Dr.D都存在於這裡，這個地方充滿了不合常理的怪異性，而陸櫻則選擇對其中絕大多數視而不見。

“在這裡，想要長久一點，那就不要知道太多東西。”陸櫻再次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你想回去的話，我可以幫你一次，也只有一次。感激我好了，我可不經常做好事。”

不經常做好事？大概是從來不做什麼好事吧。

但陸櫻的心態相比於上一次分別的時候來說還沒有太大的變化，陸凝也不擔心。

“回到內陸需要一點準備時間，我不知道是誰引渡你到這裡來的，但是你回去之後千萬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在這裡見到了我，明白嗎？等到……體感十五分鐘之後，你回到這裡來，我大概就可以準備完成了。”

陸凝點了點頭，陸櫻見她起身，又提醒了一句：“不管你去這裡什麼地方，都不要用生死的事情威脅別人，這兒沒有那種概念。”

“我知道了。”陸凝也不知道陸櫻心裡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她也不在意，走出門去，重新回到了那片灰暗的街道上。

乞丐已經不在了，他原本所在的位置有一灘血。陸凝思索了片刻，在附近走了走。

玫瑰街道不算很長，最多不過一百多米，只要稍微走走就能到盡頭。籠罩在街道上的霧氣令人感到有些氣悶，而陸凝也終於能夠稍微領略到這個“海港”的詭異之處了。

她並不能辨別眼前出現的是什麼，在街道的盡頭有一個東西，它就在陸凝的視覺範圍之內，陸凝也清楚知道那裡站著一個東西，但腦子裡卻完全無法構成這個事物的正確形象。也正因為如此，陸凝停步了——完全不可知的存在，這是在集散地裡也絕對避諱的禁忌。

就在她後退的時候，周圍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彷彿有老鼠在街道上奔跑，但體積可能比老鼠大得多。

陸凝皺眉，目光落在右手側的一條小巷之內。聲音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她前面的道路被堵住了，既然如此……

不如回頭。

她可不會被這些東西隨意吸引過去，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回去，搞清楚這個古怪世界和外面世界的關聯。

不過她沒有去，反而那些聲音開始往她的方向過來。陸凝稍微加快了一點腳步，那些東西的速度也隨之而加快了。

陸凝返回到接近陸櫻門口的時候，驟然停住腳步回頭。

在她身後大約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堆如同白蘑菇一樣的東西。它們的高度剛剛到達陸凝膝蓋的位置，但個頭巨大，像普通的雨傘大小，上面有著灰色的斑點。在這些蘑菇下方有一雙蝸牛一樣的眼睛，從傘蓋邊緣生伸出的儲蓄不斷蠕動著，能夠看出這些東西並非是植物或者菌類，而是動物。

陸凝一眼掃過去，至少有二十隻上下。

幽靈船？她腦海裡第一個閃過的名詞就是這個之前被提到了數次的名字，陸櫻沒有對此詳細解釋，好像這個也不能在這裡說明。但還沒等她作出判斷，最前面的那個“蘑菇”的傘蓋忽然裂開，一蓬白色的絲從裡面伸出來，在空中構成了一個如同石膏像一樣的人臉。

“你好。”人臉張開嘴，但是聲音卻是從下方的蘑菇中發出的。

“……你好。”陸凝謹慎地回答了一句。

“你身上有一些熟悉的味道，我們因此而來。”人臉的口部繼續張合，當然，這張臉只是一個外殼，並不具備什麼五感之類的東西，這給陸凝的感覺反而更加怪異了一些。

“你是……”

哐。

門被人粗魯地開啟了，陸櫻一臉不悅地看著街道上的那些蘑菇，大聲喊道：“你們到這裡來幹什麼？玫瑰街道是我的地盤！”

“我們的同胞，聞到了令人感動的氣味，或許是一個錨點，或許是一段回憶。”蘑菇輕飄飄地說道，“我們認為可能是另外一個同胞，也可能……”

“滾！”陸櫻不耐煩地吼道。

蘑菇的軀體蠕動了一下，將那張假臉收回了傘蓋當中，然後帶著窸窸窣窣的聲音，鑽進了周圍的小徑消失了。

陸凝沉默了片刻問道：“這些都是什麼？”

“Dr.D啊，他們已經是一種類似格式塔意識的群體了，他們在這裡留下錨點的方式就是延展同胞，透過數量來彌補質量的不足，也因為如此夜鶯診所附近的人可能比較多。”陸櫻說道。

“知道了。對了，之前你門口的乞丐不見了，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陸凝又問。

“不清楚，我這裡一向留不住什麼人，可能是覺得這裡不如意就跑了吧。”陸櫻不在意地說道。

“最後一個問題……我沿著這邊的路走到了盡頭，卻在那裡看到了一個無法認知的東西，你知不知道？”

“知道，不要管它就好了。”陸櫻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能看到它說明你這裡有點問題，但是無法認知說明你還沒到無藥可救的地步。行了，在等我幾分鐘，準備就完成了，希望我不會再見到你。”

“哈……好吧。”

過了幾分鐘之後，陸櫻就讓陸凝進了屋子，房間裡的佈局和之前的時候發生了很多變化，甚至就連牆壁和天花板都有了不同。如果不是陸櫻把陸凝帶進來，甚至會讓她懷疑這個房子是不是剛剛那一座。

“現在，你的腦海裡一定要一直回憶自己來的時候的地方，越詳細越好。你的錨點會變得越來越清晰，到了一定的程度，那裡就會把你拽回你的內陸。”陸櫻說，“成功與否在於你的記憶清晰程度，但和你的情緒無關，最好不要讓無關的情感影響了你的思維。”

“瞭解了。”

陸櫻從背後退了陸櫻一把，讓她一直向前。

“我不能跟你過去了，我在內陸已經沒有錨點了，對我來說走過去十分危險，而你也要注意，若是失敗了，你也回不去你的內陸。”

陸凝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去。走廊狹窄昏暗，在兩邊有不知名的光源，散發著白色的冷光，這條走廊彷彿沒有盡頭一樣，陸凝感到自己的面板觸感正在消退，雙腿只是機械地向前走動著。她集中精力去回想著拍攝片場的情況，甚至開始漸漸失去了對周圍的視覺和聽覺，只有一些靜謐的，彷彿正在腐爛的樹木一樣的味道鑽入鼻腔內。

不過，眼睛還是在機械性地捕捉著周圍的事物，在昏暗的光線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個人，也是一名女性，高挑、長髮……她的思緒中只能反映出這樣一些基本的概念，更多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回憶當中。

“快快快把遮雨的東西拿出來！今天外景可能拍不了，我們晚點拍室內的景！”

男人大吼的聲音將陸凝近乎迷失的神智喚了回來，她站在此前離開的那個側門門口，頭上傳來一絲絲被雨水打溼的冰涼觸感，抬頭看的時候，天色已經烏雲密閉，就彷彿她將玫瑰街道的天氣帶回了現實一般。劇組的人員正在忙著應對這突然下起來的雨水，當然，這樣的預案也是有的，很快劇組就把很多東西轉入了室內。尉詹和旁邊的編劇討論著劇本，副導演那裡則接起了電話，沒有人注意到陸凝離開了一趟。

陸凝晃了晃腦袋，飛快返回了攝製組這邊，柯道琳向她點了點頭。陸凝也開始幫忙了，她偶然看到門外又聚集起了一些影迷，比之前廣場上的人要少，不過這些人都穿著雨衣，沉默地站在雨裡，不喧嚷，卻也不離開。

“那些人是什麼時候來的？”她問柯道琳。

“五分鐘左右。你離開了十多分鐘，因為在中間休息的階段，也沒有人詢問。不過這場雨來得挺急的。”

十多分鐘，那麼和陸凝在玫瑰街道經歷的時間也差不了太多。

“你不覺得那群傢伙看上去有些……恐怖嗎？”

看上去是影迷，但是他們只是安靜地站在外面，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員們沒有注意到這些影迷的情況，大概是適應了吧。陸凝也只是瞥了一眼，便繼續幫劇組進行轉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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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迷的後方，一個穿著灰色雨衣的人從人群裡面擠出來。他伸手拉扯了一下雨衣，顯出裡面的白襯衣和領帶——這樣的場合還會穿成這樣的人可不多見。男子身材高瘦，留著短鬚，這使他看上去比實際的年齡要大上幾歲。他的目光略有些焦慮地向周圍看了看，直到看到了對面屋簷下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才略鬆一口氣，快步向女子走了過去。

“你能安全回來實在是太好了。”男子靠近後便低聲說道，“我剛剛看到了一個同樣離開的人回來，正在奇怪……”

“是遊客嗎？”女子用手指在袖子上撣了撣，她的外衣是防水的，這個動作很輕易地將身上不多的雨水全都抖到了地上。

“還不清楚。如果是的話，應該和我們不是一組。”男子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我給陳岸輝傳送過一條資訊，不過他現在還沒有回覆。”

“正常，他跟直播的那一塊，那裡可不會像電視劇拍攝一樣還能停下來。”女子從口袋裡摸出一盒女士香菸，敲出一根給自己點上。

“你去那邊有什麼收穫沒有？”

“唔……有一個很古怪的世界，我認為現在我們按兵不動比較好。李成甫你說過在這裡已經見到三個此前認識的遊客或者場景裡的人物了吧？”

名叫李成甫的男子點了點頭，也到屋簷下，和女子並排站在一起。

“一個是我之前關係很好的朋友，他死在了三階升階的場景裡。兩個是我在一階的時候印象深刻的場景內人物，都有著很獨特的氣質，現在……也沒有任何改變。”

女子吐出一口煙氣，目視著白色的霧融入雨中。

“那麼歸納來說，這個場景裡存在著兩種【過去】，我們認識的死去的遊客，以及我們在過去的場景裡結識的場景中人物。死去的遊客會換一個名字，也會有很多不同，但他們很多又和我們的印象中有些相似。場景中人物不會換名字，甚至有一些可能就是我們認識的人……很有意思。”

“我聽你的，展秋心。”李成甫將衣領重新拉好，目光低垂，“這個場景讓我有些不太好的預感，我聽說過你的名字和你的能力，你應該可以活過這個場景吧？”

“排除遊客因素，我有信心。”展秋心點點頭。

“遊客因素？”

“我們是【影迷】，如果按照拍攝來劃分，我們位於這個資訊圈子的最外層。如果被安排在更加內層的遊客做什麼手腳的話，在我們的位置是很難辨別他們提供資訊的真偽的。”

“的確如此。”李成甫也同意，“現在遊客們甚至不會輕易合作。”

“這是很麻煩的，因為這個場景裡顯而易見存在著合作的需求，可是遊客們有多少願意與陌生人合作？四階比一階的合作難度可高很多。”

“剛愎自用的人太多了。”李成甫冷笑了一聲，“那我們應該怎麼辦？”

“首先判斷一下這裡如果有遊客應該在什麼圈子裡面。拍攝——圍繞這個主題展開，我們處於影迷圈，但很顯然集散地沒有把遊客全都安排到我們這個範圍之內。那麼這次拍攝涉及的各方都可能被安排進遊客，大概涉及的部分包括影視基地、投資公司、攝製組成員、演藝公司、宣發、製片以及管理層。”展秋心說。

“一個個找過去？”

“我們是影迷，在外圍最自由的人群，如果這是一個分工合作的場景，那麼我們自然要承擔這個任務。你說過要聽我的，對嗎？”

李成甫活動了一下肩膀：“沒錯，我說到做到，那我們就先溝通一下這裡拍攝的人吧，之前有人和你一樣受到了吸引前去調查了。”

“那正好。”展秋心掐掉煙，掏出一個塑膠盒將菸頭裝了進去，眯起眼睛望向還在拍攝中的凌府。